"卓哥往搪瓷缸里续了勺热水,氤氲热气裹着劣质茶叶的苦涩在招待所斑驳的墙面上晃荡。
我攥着录音笔的手微微发抖,老旧的木质椅子在他起身拉窗帘时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窗外,铅云压得极低,仿佛要将这座湘南小镇的青砖灰瓦都碾碎。
卓哥重新落座时,指节无意识地叩着膝头,那里放着本边角磨得发亮的牛皮笔记本,扉页夹着张泛黄的老照片——照片里两个穿着蓝布工装的年轻人并肩站在荒草丛生的坟包前,其中一人戴着蛤蟆镜,嘴角挂着玩世不恭的笑。
"照片里戴眼镜的叫老周,是当年县化肥厂的临时工。
那年头工厂效益差,他总爱往我值夜班的保卫科钻,给我讲些山精野怪的故事换口热乎茶水喝。
首到有天深夜,他喝完最后一口茶,突然压低声音说:卓子,你信不信,活人能给死人当媒婆?
"卓哥喉结滚动了一下,伸手关掉了头顶那盏滋滋作响的白炽灯。
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惨白天光,我看见他脖颈处有道蜈蚣状的疤痕,随着说话的节奏微微凸起。
老周讲的事儿发生在邻县桃花坞。
村里有户姓陈的人家,独子陈小根十八岁那年下河捞鱼,被水草缠住脚踝溺死在芦苇荡里。
出殡那天,棺材刚抬到半山腰就下起瓢泼大雨,抬棺的八个壮汉突然齐刷刷膝盖发软,棺木重重砸在青石板上,发出婴儿啼哭般的闷响。
"陈家请了三个阴阳先生看风水,都说小根的坟是望乡孤穴,必须配阴婚才能镇住怨气。
正巧邻村张家有个暴毙的闺女,两家一拍即合,定下七天后的并骨之期。
可就在合葬前夜,张家姑娘的尸体竟不翼而飞!
"卓哥突然凑近,我能闻到他身上混合着烟味与樟脑丸的气息。
招待所的木质地板不知被谁踩出声响,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
老周接到消息时正在供销社卖散酒。
桃花坞的王瘸子骑着二八自行车,车铃铛摇得震天响:"老周!
你不是认识城里倒腾药材的贩子吗?
赶紧帮忙找找!
张家姑娘的尸首要是天亮前找不回来,陈家就要拆我们祠堂了!
"夜色如墨,老周跟着十几个村民举着火把搜遍后山。
月光穿过松枝,在乱葬岗投下蛛网般的阴影。
突然,走在最前面的猎户老张猛地将火把往前一探,火光照亮腐叶堆里半截青灰色的小腿——那小腿穿着张家姑娘下葬时的红绸裤,脚踝上还系着辟邪的铜钱脚链。
"众人扒开腐叶,发现尸体竟被倒栽葱埋在土里,后脑勺对着北方。
更邪乎的是,尸体周身缠着浸了尸油的红绳,每根绳结都系着三枚锈迹斑斑的铜钱!
"卓哥的声音突然变得沙哑,伸手摸索着掏出烟盒,却发现里面早己空了。
我正要起身帮忙买烟,他摆了摆手继续说道:"老周当时就觉得不对劲。
普通盗尸贼求财,顶多割了陪葬的金银首饰,谁会费这么大功夫布阵?
可还没等他细想,尸体竟在众目睽睽下动了!
"火把明灭间,张家姑娘原本闭合的眼睛突然睁开,眼白上爬满蛛网般的血丝。
她僵硬的脖颈缓缓扭转,腐烂的嘴唇裂开诡异的弧度,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含糊不清的字:"还我...脚链..."村民们吓得作鸟兽散,唯有老周注意到尸体脚踝上的铜钱脚链少了最末端那枚。
他捡起掉在地上的火把,顺着泥地上新鲜的拖痕追进了密林深处。
月光透过树叶间隙,在地面投下斑驳光影,老周追着追着,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窸窸窣的响动。
拨开灌木丛,眼前的景象让他寒毛倒竖。
三个蒙着黑布的人正在给另一具女尸穿戴嫁衣,那具女尸面色青紫,指甲长及三寸,正是三天前跳井自尽的李家幺妹。
为首的人转过身,虽然戴着斗笠,但老周还是一眼认出了对方腰带上挂着的黄铜烟袋——那是县文化馆馆长的随身之物!
"老周没敢声张,悄悄退回来报信。
等公安带着人赶到时,现场只剩下两具并排的女尸,她们的手交叠着放在胸前,手腕用红绳系成同心结。
"卓哥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后来才知道,文化馆馆长迷信采阴补阳,专挑年轻女尸配活阴婚。
但那夜之后,他就失踪了,有人说在乱葬岗见过他浑身缠满红绳,像牵线木偶般跳着诡异的舞步..."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雨点敲打着玻璃,发出细碎的声响。
卓哥伸手打开台灯,暖黄色的光晕里,他脖颈处的疤痕泛着诡异的青紫色。
"老周后来再也没提过这事,首到临终前才把笔记本交给我。
"他摩挲着笔记本,突然苦笑,"你看这事儿,到底是人心比鬼更可怕,还是..."话音未落,招待所走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接着是重物倒地的闷响。
我和卓哥对视一眼,他迅速将笔记本塞进怀里,起身时带翻了搪瓷缸,滚烫的茶水在地上蜿蜒成暗红的溪流,像极了照片里那座坟包旁干涸的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