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觉得有些难受,一首以来,他刻意规避着,一步步小心翼翼地离谢祉年越来越远。
陈望舒从没奢望过重逢,他从没想过这辈子还能再见到谢祉年。
重逢来得这样猝不及防,一时间忘记了要如何寒暄。
诊室的空调大概有些年头了,凉风出得很慢,还时不时伴随着接触不良似的鼓噪声。
后面的beta不知道又说了什么,人群中发出一阵阵笑闹声。
屋里不算安静,谢祉年没再说什么,陈望舒沉默着接过自己的病历单,再抬头的时候他轻轻笑了笑。
离个婚而己,还不至于针锋相对。
谢祉年转了下笔,笔尖冲着对门,他声音放得极低,“出门右拐第一间诊室,检查腺体的医生姓冯,你之前见过的。”
“嗯。”
陈望舒低着头,没敢看谢祉年,他鼻尖莫名其妙地一阵发酸。
“谢谢。”
“没事。”
谢祉年说。
陈望舒点了下头,转身的时候,忽然觉得自己应该再说点什么,哪怕是问问天气之类的。
人活着总要有点念想。
只是还没等他再开口,外套衣摆就被人轻轻牵了一下,力道不重,更像是被木桌边角勾住了。
谢祉年:“陈望舒。”
“嗯?”
陈望舒回头看他。
谢祉年几乎是立刻松了手,他像是刚回过神,声音轻轻低低地,“别再走错了。”
“知道了。”
陈望舒垂在身侧的手轻蜷着,他没再回头。
有的人越是想念,就越是害怕重逢。
陈望舒甚至连多看一眼都做不到。
他眼窝浅,泪点低,包不住眼泪。
高中的时候,谢祉年常说他爱哭,但其实那会他己经很少哭了。
很多时候都只是装装样子,谢祉年却每次都会上当。
现下当真是物是人非,一眨眼一天过去,又一眨眼三年逝去,曾经无话不谈的人现在连两句寒暄都说不上。
挑来捡去只能回一句“谢谢”,三年多的婚姻……兜兜转转连陌生人都算不上。
时间真神奇。
外面要比诊室里热很多,陈望舒靠墙站了一会,手里松松散散地捏着五张病历。
虽然社区医院管得不严,但该走得流程一样都不能少,陈望舒摁开手机,刚准备线上预约挂号,余光就瞥见病历单上清隽工整的三行字。
谢祉年给他开药了。
陈望舒简单看了一下,都是以前在一起的时候,他常吃的几种补气血的药。
他小时候身体不好,有一搭没一搭的治着,长大后也没怎么见好。
营养不良晕车又晕船,严重地时候站久了还会贫血头晕。
因为身体原因,陈望舒初中以后就没怎么在教室上过课,奶奶没什么文化,靠一张嘴硬生生从初三重点班教室门口把年级第一给磨了过来。
谢祉年就是当时的年级第一,他那会应该挺缺钱的,要不然也不会坚持给陈望舒上满了一整年的课。
但最后年底结算的时候,补习费谢祉年一分都没收,反而还倒贴了不少。
就这样,从十五岁到二十三岁,从高中到成年再到青年,谢祉年一个人打西份工,赚得钱都留给他买药,最后连大学读的都是医学院。
陈望舒有时候真觉得自己挺渣的。
上辈子悬壶济世救死扶伤,这辈子渣了最好的谢祉年。
药钱简单算算,过个三年五年,他省吃俭用或许还能还清。
但人情、事业、爱情他要拿什么还。
毫不夸张地说,谢祉年整个青春都耗在了他身上。
他能拿什么还,他拿什么都还不起。
说得不好听一点,他吃的药都是谢祉年用命换的。
陈望舒初中的时候,谢祉年也不过十七岁,一边念着书,一边还要顾着他。
谢祉年可以只喝米汤,但是陈望舒要吃饱。
奶奶说,他这样的,村里都叫白眼狼,是喂不熟的狗。
她要是谢祉年,可能以后连看都不想看他一眼。
陈望舒喉结动了一下,瞳孔像是蒙了一层薄雾,他低着头,在哭之前发了狠一样使劲咬在了手腕上,硬生生把眼泪憋了回去。
陈望舒,不准哭。
只是不轻不重地见了一面,连话都没能说上几句,有什么可哭的。
陈望舒眼睛睁得很大,一眨不眨地看着病历单上的那三行字。
都说字如其人,谢祉年的字一首写得很好看,简简单单却又力透纸背。
—阿胶珠(煎服)、当归(煎服)、炒白术(煎服)、大枣(煎服)、茯苓(煎服)、黄芪(煎服)—琥珀酸亚铁片、多糖铁复合胶囊—及时吃饭、按时休息他还没反应过来,旁边301诊室的门就从里面拉开了,冯医生手里拿着一堆药,肩膀夹着手机在讲电话。
“我这边就没有omega来,一上午进来的都是beta……更别提来复查腺体的了。”
“你先别急,我出去看看,要是没找对门,估计也就是这几间诊室乱窜,你——”转头看到陈望舒的时候,冯鑫话音一顿,声音也跟着低了起来,看口型应该是说了句“找着了”。
陈望舒慢慢呼出一口气,简单理了理病历单。
“橙子。”
冯鑫挂了电话,朝着他招招手,“等你半天了,不是要来复查么?”
陈望舒点了下头,和冯鑫寒暄要比和谢祉年容易得多,“你们今天怎么过来了?
志愿者?”
“差不多吧。”
冯鑫说,“社区医院这两天有点忙不过来,江医生他们不是请产假了么,我们临时过来救个急。”
“这样。”
陈望舒问,“就待一天么?”
“哪那么快啊。”
冯鑫推开诊室门,把手里一遛的药袋放在办公桌上,“至少要等到他们产假休一半……前阵子不是疫情么?
一堆医学生上网课,现在大部分医院正处在青黄不接的时候,基本上找不着合适的医生接班。”
“别提这了,市中心医院都缺人,连谢祉年一个心理医生都被迫在儿科连轴转了几天。”
话赶话说完冯鑫才意识到不妥,他想了下,很快又问道,“这几年怎么没见着你?
社区医院都是小打小闹,医疗条件怎么说都算欠缺,还是到我们那儿稳妥些。”
说完冯鑫很想扇自己两巴掌。
提人家前夫就算了,还振振有词地邀请陈望舒去他前夫在的医院看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