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知道就在两个小时前,堂屋还是热热闹闹欢腾一片的。
改变是从周建树亲口说出周萌死讯的那一刻发生的。
两个小时前,周建树神神秘秘的将周奶奶和周爷爷叫到走廊另一边的屋子,说有重要的事要告诉二老。
二老一开始以为是喜事,毕竟老大这次回来本就“惊”,如今怕是要说这喜或者意外是什么了。
二老对视一眼,觉得心里有谱了,站起身同老大一起进到那个在走廊另一边的电视房。
“爸、妈,你们坐”“说话就说话,还特意换个屋子干嘛?
费神的很!”
周奶奶怪道。
“就是,有什么话不能在那边说?”
周爷爷紧跟其后发表意见。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
不,不,不,这肯定是件大事。”
周建树如此语焉不详,实在让人疑惑。
两位老人看了看彼此,摸不着头脑。
不明白向来首肠子的老大,今天怎么变得含含糊糊。
好像不是什么好事,顿时稍微有些慌了,着急得问:“那你倒是说啊,要干什么?”
“是啊,难道是借钱?”
周爷爷说完这句话,就被自家老伴横了一眼。
老大是多要强的一个人,都这把年纪了,肯定不会问家里拿钱,净问些没谱的!
好在老大仿佛是被***了一下,咋咋呼呼地说:“怎么可能?!
爸,你想到哪去了?
我怎么会问你们拿钱?
真的是!
是萌萌…”本来都要说出来,结果话到嘴边,竟然又被老大咽了回去,还提到自家在外地上学的乖孙女。
事情不那么简单,怕不是什么好事,周奶奶想:难道是萌萌出什么事了?
可是上周末,萌萌才给我打过电话呀。
虽然心里慌,但是周奶奶多精啊,忍着不说话,就看着老大,倒是要看看他能说出什么来,要是萌萌真出了什么事,我先把他腿给打断!
周建树本来觉得做好准备了,可面对两位老人的目光又实在是说不出口。
正所谓该来的总会来,这件事情又不能一首瞒,早说肯定比晚说强。
说的太晚,就像妻子说的那样,怕是自己要被父母给恨上。
于是他心一横,也不管说没说清楚,快速说:“萌萌没了。”
由于他低着头,又说得快,再加上老人家本就耳背一些,三重buff叠加,周奶又问了一遍:“你说啥?
大点声,听不见!”
周建树定了定神,依旧低着头,稍微侧了侧身,让自己的身体更朝向门,像是准备着夺门而出一样。
终究是一字一句地说了出来:“我说,萌、萌、没、了。”
该怎么形容呢?
听是听清楚了,但两位老人脸上的疑惑是真切的,疑惑下面的焦虑更是做不得假的,他们好像没有明白这些听到的字组合起来意思是什么。
“你说啥子?
说些什么怪话呢?!”
“周建树!
话不能乱说哈!”
周建树知道他们不相信,也来了气性,这气好像源于一种不知何时起的愤怒,不是对二老,更不是对自己,好像是对这充满荒诞感的整件事。
然而,该说的还是要说,“没了,我说没了,就是死了的意思!”
啪!
响亮的声音突然响起,周建树也没有想到周奶奶会站起来给自己一巴掌,懵了。
周奶奶牙关咬紧,“你说些啥子屁话?!
嗯?!”
周爷爷赶紧拉架,他仿佛清晰地接受了这个信息,又好像什么都没听到,只顾着拉他老伴,一字未说。
周奶奶好像恨极了,再次警告周建树:“你再说些鬼迷日眼的话,我打死你!”
面对亲妈的责备,周建树也不好过,他觉得自己委屈极了,有苦难言。
失去女儿的痛苦,仿佛这会儿才找上门似的,之前的那点悲伤,好像只是预告。
他开口,低着声音说:“妈,是真的,我没骗你们。
我也想是假的,但是我把萌萌的骨灰都带回来了。
真的不能假。”
说着说着,终究是带出了颤音。
“爬!
滚!
滚出去!”
周奶奶站稳没多久的身体又开始挤兑自己的大儿子了,这次是全身上阵,仿佛大儿子是什么瘟疫必须要驱逐一样。
推搡间,周建树退到了门边。
“诶?
诶、诶、诶,我走,我走,您别着急,我走!”
之前的准备不是没有道理的,他果然是被扫地出门了,只不过是站着的。
周建树一时也不知道要干嘛,走又走不了,进又进不去,刚刚被悲痛袭击,还要担忧父母的状况,焦头烂额,百感交集。
一米八几的个,现在看着只有一米六。
“个背时的!
砍脑壳的!
仙人诶!
啥子日子要他这么来骗我安?!”
周奶奶情绪起伏得厉害,说话开始带着莫名其妙的调,就好像开始预演某种场景的某些行为。
“莫着急……慢点儿,坐好嘛!”
周爷爷搀着她坐下。
“你说这个瓜娃子,安,那是他女子,他胡说八道些啥子!
咒我孙女蛮?
不可能!
我跟你说!
没得这回事!”
“晓得,晓得!
萌萌那么乖,咋可能出事嘛?!
一会儿再骂他!”
“个背时的!
砍脑壳的!
………”周奶奶哪里忍得住?
一首嘀咕着骂,把那些村里常见的词汇翻来覆去地在嘴里滚来滚去,也不知道是到了第几遍,反应过来似的,水渍从眼眶里溢出,很快打湿两侧脸颊。
她一边胡乱抹脸,一边涕泗横流,而且还是不肯停下嘴里的咒骂,这样做好像能赶走她此时内心的恐惧。
一个半生都被称为“不好惹”的女人,此刻却急需支撑。
等到周奶奶冷静下来,己经是夜里十点,周萌在千里之外瘫在了地上。
距离周建树告诉她这个噩耗,过去了两个小时。
她开始尝试弄明白整件事情。
“你说萌萌死了?!”
“……嗯”“我不信!”
周奶奶短促地说,“你给我定票,最早的,我去看她。
我要自己去看她,你说的一个字我都不会相信。
不怕你骗我,不怕你不说实话,我自己长着眼睛,我自己会看!”
“妈!
都说了萌萌死了!
死了!
我骗你干什么?!
我骗你我女儿死了,我能有什么好处吗?
啊?!
:”“哼……哪个不晓得你安?
大鸭子变的,说个话这一句那一句,反正我不得信你。
还你女儿,她是你女儿你还这么咒她,哪有你这种爹哦?
我不信,你赶紧给我订票,我要自己去看她!”
周建树无法,自己的妈自己可太了解了,眼见着是说不通,也不会听自己的话。
本来女儿突然没了,他还好像没反应过来似的,那些被堵住的悲伤在这场争吵中倒是被引出来。
他没办法再多说什么,只好在门外丢下一句:“萌萌的骨灰盒我刚刚放在堂屋的桌子上了,您……可以去看看。”
说完就在院子角落上窝着抽烟去了,那有一棵很大的樱桃树,记忆中有一次回家,还年幼的女儿就在上面忙着摘樱桃,左手挎着个塑料袋,右手不停地往嘴里送,进肚子的比进袋子的还多。
现在这个季节,樱桃是早就没了。
樱桃树下窝着的身影,远远看去比小孩也大不了多少。
“你说,老大说的有几分真?”
周奶奶问周爷爷。
“你莫急,我觉得……他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
“那你就是说我孙女死了?!”
“哪门就变成我说的了?
老大说的,我只是说老大不会拿这种事情骗我们。”
“那还不是一个意思!
你们这些人,我好不容易养大的孙女,你们说死了就死了?!”
“不是我们说的啊,要是萌萌死了,就算说她活着,你看不到,还不是一样的死了?!”
周奶奶沉默,只能说一起生活了半辈子的人确实要比门外那不孝子更懂怎么堵她的嘴。
想了想,周奶奶起身,“走,我们去堂屋看看。”
周爷爷忙搀着自家老伴起来。
周家的老房子是村里的老样式,中间是一个很大的院子,院子周围砌高一截,再留出走廊的道,然后修建房屋。
因为家里人多,农村地也多,所以面积很是可观,正中间的位置就是堂屋了。
用处很难说到底是干嘛的,可以类似于客厅,有长椅;能当作饭厅,有高桌;有时也用作上香的地方,有一个台子。
周萌在家的时候,即使这个堂屋是每天出入必经的地方,她还是觉得瘆得慌,就因为那个台子。
此时,周萌的骨灰盒就端端正正地摆放在台子的中央,上面挂着一幅神像,还有上着三炷香的小香炉,也不知她知道后害不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