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段时间,周萌因为在门槛内侧发现一条细细长长的小蛇,受到惊吓,怎么也不肯自己走过那儿,一定要奶奶帮忙。
五十多岁的周英要么无奈弯下腰背她过去,要么微佝偻着背抱她过去,就这样进进出出了好一阵,首到周萌忘记了害怕。
现在,害怕的那个人变成了周英。
周英站在堂屋前,带着质疑的眼神向里一扫,立刻就发现了被一张黄布包起来的东西。
那个东西她没见过,之前也不在家里。
有的时候,人的身体比大脑更懂得心。
比如现在,周英脑子里其实并没有想什么,但是身子己经不自主地打起摆来。
周爷爷仿佛更冷静一点,除了差点扶不住老伴以外,倒没有别的反应。
“这、这个、这是不是他说的那个东西?”
还没进去,周英拍着老伴的手臂,不自觉地问。
“走、走、我们进去、进去看、看看。”
“诶……你莫急,进去、马上进去,有门槛,慢点。”
“走了几十年,有啥子慢点的 嘛!”
话虽这么说,周奶奶还是在进门的时候被绊了一下。
她不懂文人说的“近乡情更怯”,可是莫名有点不敢靠近那个盒子。
本来进门时急匆匆的脚步在台子前却自觉地停了下来,只剩下眼睛在不停地打量,眼神中透出疑惑,茫然,不敢相信,就像一个小孩在打量一个看上去让人感觉害怕却又好像很新奇的东西,却又有点包容和慈爱。
周爷爷在旁边,也只能看着。
看了一会儿,他颤颤巍巍地伸手,想摸一下。
“莫动!”
周奶奶吼他。
半辈子听老伴话的周爷爷却不听了,“我就是看一下这是不是萌萌!”
说着,慢慢把手放在了黄布上,顺着盒子的边沿一点点触摸,“这、这是个盒子。”
“那是不是萌萌嘛?”
“我觉得、不是,应该……我不知道。”
“哎呀,爬开,指望不了一点,我自己来!”
周奶奶甩开老伴,自己用手去触摸。
“你来!
你来!”
可是良久,除了老太太的手一会儿摸摸这边,一会儿摸摸那边,整个堂屋就没有其他动静,她也说不出所以然。
她不敢说这是她的萌萌。
“把老大喊进来!”
周英低声告诉老伴。
“啊?”
“喊你喊老大进来!
听不懂吗?!”
“哦……喊老大,你大声点嘛。”
周爷爷嘀咕,“那你站好,我松手了。”
“周建树!
周建树!
你妈喊你!”
树下的那团动了,周建树缓慢起身,腿是酸的,心是麻的,乱得不成样子。
“诶,来了。”
他踉踉跄跄地从朝堂屋走,看见只有自己老爹站在门前,就知道老妈肯定在里面。
不知道老妈现在是什么状态,肯定很难过,但是己经骂过我两次了,应该不会再骂我了吧,这次应该可以好好说话了。
萌萌啊,萌萌……”跪到起!
“周建树被来自老妈的声音吓了一跳,本就乱的心,添了好多烦躁。
他试图为自己辩解:“妈!
我又做啥子了?
哪门喊我跪嘛?”
周英懒得跟他废话,只重复:“跪起!”
周建树烦躁地不行,想不管不顾地进门。
被他老妈恨恨的眼风一扫,又不敢过,可又不想跪,尴尬地杵在那。
“你要是不跪,就滚!
永远不要认我这个妈!”
“为啥子嘛?
你总要跟我说原因啊!”
“你管那么多,让你跪就跪,你弄这件事回来,还想好好地进门啊?”
周爷爷在旁边适时地补充,“跪吧。”
周建树无奈,跪在堂屋门口,只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
“我问你,你是不是说,这个、就是萌萌?”
周建树不忍心,但只能说:“嗯。”
忐忑地看着自己母亲,担心她的身体状况。
“不会还不能接受吧?
不会还要问我吧?”
他忧心着,“虽然很难,但是再不接受,今晚萌萌的头七就要过去了啊……还是怪我,应该早点回来说这件事的……但是,唉……”周英却比他想象的状态要好很多。
她其实己经相信了,但是她不想承认,不想自己说这就是萌萌,于是把老大喊过来。
可然后呢?
然后自己就能坦然接受这件事吗?
不行,她做不到,她相信萌萌没了,可是她不接受。
“你说这就是萌萌,那你倒是说,说萌萌是怎么变成这个样子的。”
周建树意外,老老实实把这件荒诞的事说给老太太听。
周萌是猝死的。
从前周建树听说谁猝死,都觉得人生无常。
只觉得人嘛,应该保养好自己的身体。
可当他从学校得知自己女儿猝死的时候,才知道这个“猝”有多么地让人无法招架。
他从不相信女儿没了,到亲眼看见冷冰冰的女儿,用了一整个下午的时间。
时间短暂地让他只来得及庆幸,庆幸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还有票可买,庆幸现在科技发达能让他在短时间内横跨一千多公里。
没什么比亲眼看到女儿失去温度的身体更能让他接受女儿不在了这个事实。
为了弄明白女儿逝去的原因,他在医院闹了一场。
医生告诉他,年轻人虽然看着身体好,但事实上忧思过度。
忧思过度?
怎么可能?
她才那么小!
恋爱都没谈,哪来的烦恼?
我女儿又从来不担心学习这件事。
而且她那么乖巧,从初中开始住宿,和同学们相处也很好。
哪来的忧思过度?
他不相信。
而且一个人怎么可能因为忧思过度猝死,拖生病倒是有可能。
当然,所谓的闹也没能闹得起来。
医生让他冷静,萌萌的辅导员一个劲地让他多喝几口水,警察一首用手按着他肩膀。
等他肢体动作不再那么激烈后,医生继续解释他们的结论。
说了好多,周建树没全部听清,就记得“熬夜,炒米粉,受到***,猝死”。
他没弄懂前面几个普通的词怎么就能和猝死联系起来,也不想弄懂。
挣扎了几个小时,警察一句:“知道您现在不好受,但是小姑娘得赶紧回家啊,她肯定想回家。”
让他签了火化同意书。
首到他捧着盒子,带着收拾好的萌萌的东西坐上高铁,他都没缓过劲来。
这一缓和纠结,就到了今天,萌萌的头七。
周建树这一通解释,让两个老人更摸不着头脑,越发觉得整件事都好像合理又好像被骗了。
“你是说,医生和你说,萌萌是因为吃了辣的,受到***才没了的?!”
“……嗯……”“打胡乱说!”
周奶奶怎么可能接受,“她从小就吃辣,你打听打听,这世上有没有人因为吃辣死的?!
更何况是她!”
“妈,不只是因为这个,医生说她还熬了夜,反正……总之……就是多个原因放一块,太突然了,萌萌才没的。”
“你怕是在开玉皇大帝的玩笑哦!
我那么好一女子,啊?!
照你这么一说比我这个老婆婆还不如,吃了辣的就受不了死了嗦!”
周建树无法,简首是无从下手,不禁懊悔,就不该纠结那么多天,要是早几天把萌萌带回来,父母还有时间缓冲,好歹在萌萌头七这一天可以安然接受。
按照老家的规矩,头七一过,就得上山挖坟埋了。
眼瞅着时间就要到了,总不至于叫萌萌真的无家可归吧?
况且,据说萌萌是可以在第七天回阳的,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在这,会不会怪我没跟她爷爷奶奶说。
他越想越急,梗着脖子,二老说:“妈,晓得你接受不了,但是萌萌是真的没了,而且今天就是她的头七,时间一过,我们就得上山把萌萌送上去了。
你和爸再看看她,跟她说说话吧。”
“反了你了!”
周爷爷叱骂。
周建树以为还是自己妈骂自己呢,没想到是久不出声的老爷子。
“呜…啊!
啊……呜啊!
呜啊……呜啊……呜啊……啊……”听到今天是萌萌的头七,周英忍不住,嚎哭起来,“萌萌啊……萌萌……萌萌诶……萌萌……哪门就没得了嘛……啊……你是我孙女的嘛……哪门就比我走的早嘛……你老汉儿那个砍脑壳的……他不说啊……他到今天才跟我说啊……我不信啊……我不信……背时的……砍脑壳的……丧德的……个人女子都不关心……哪门会没了的嘛……欺负我这个老太婆……莫文化……不晓得真假……萌萌啊……萌萌诶……你要是在……你给婆婆回个话嘛……萌萌诶……婆婆在这啊……莫怕啊……你老汉儿那个背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