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侧头贴着钢琴共鸣箱的模样，像在倾听深海鲸歌。
我按下《唯一》的第一个***，琴弦震颤传导到她苍白的脸颊，她睫毛忽而轻颤，指尖在虚空划出上扬的弧线——正是副歌该有的转调手势。
"这里是不是该用减七***？
"她嘴唇翕动，声音轻得像揉碎的谱纸。
肿瘤己经吞噬她70%的听力，此刻她靠的是手掌贴着的音板振动。
1手术定在立秋那日。
主治医师把3D模型推到我们面前，淡粉色病灶如同寄生在脑干上的水母。
"剥离时会触及听觉中枢。
"金属教鞭划过血管密布的区域，"术后可能有代偿性幻听。
"夏栀突然笑出声，把玩着手术知情同意书："就是说，我可能会永远听见他的琴声？
"她无名指上的素圈戒指磕在金属桌沿，发出清越的响。
那是昨夜我们在ICU争执时重新戴上的，七年前被我扔进下水道的戒指，原来一首藏在她装抗癫痫药的锡盒里。
我盯着她后颈的栀子花胎记，如今被手术记号笔打了个鲜红的叉。
她总说这胎记是前世爱人留下的齿痕，此刻却像被命运否决的印章。
2七年前的暴雨夜在梦境中返场。
我跪在琴房积水里拼凑被浸透的曲谱，夏栀父亲扔下的诊断书封皮印着"NYU Langone"。
泛黄纸页间掉出机票碎片，2016年6月21日MU587航班，目的地肯尼迪机场。
当时以为是背叛的证据，现在才看懂墨迹晕染处的英文批注："术后语言功能区可能受损"。
最新病历显示，她赴美后经历了两次开颅手术，却在本该静养的年月偷偷修完作曲系课程。
此刻夏栀正在窗边折纸鹤，术后要剃光的头发被她编成松散的法式辫。
晨光给每只纸鹤镀上金边，她忽然哼起陌生的旋律——正是我新专辑里未公开的《复调时光》。
"你怎么...？
"我握紧她颤抖的手。
"你昨夜说梦话时泄露了八个小节。
"她将纸鹤塞进我掌心，翅膀内侧写着今天的日期，"肿瘤让人分不清现实与幻觉，但关于你的都是真的。
"3手术前夜暴雨如注。
夏栀穿着病号服偷偷的跑出来，赤脚踩在音乐学院琴房的地板上。
她耳后的纱布渗出血迹，却执意要弹《卡农》。
"医生说要保持神经元活跃。
"她左手无名指悬在琴键上方，"D大调卡农，是我们第一次西手联弹的曲子。
"当左手声部滞后半拍闯入时，我浑身战栗。
这不是失误，而是她设计的镜像卡农——两个声部以倒影姿态纠缠，如同手术刀下的生死博弈。
她右手指尖开始痉挛，高音区迸出刺耳的不协和音。
我伸手要扶，却被她抓住手腕按在琴键上。
我们交叠的掌心跳动着灼热的温度，像两枚正在融合的琴槌。
"记住这个触感。
"她呼吸喷在我耳后，"如果明天醒来我不认得这温度..."她突然咬住我衣领，咸涩的液体渗进棉质纤维，"就把《唯一》弹到琴键磨损。
"4手术灯亮起时，我摸到口袋里的异物。
是夏栀的病号服纽扣，背面刻着微缩五线谱——放大后发现竟是《卡农》的加密变奏。
根据旋律走向破译，对应着摩尔斯电码的"活下去"。
麻醉师推门瞬间，夏栀突然挣扎着支起上半身。
她扯下呼吸面罩，用尽力气在空气里画了个休止符，那是我们少年时发明的暗号：代表"稍后继续"。
当手术门完全闭合，我听见体内某根弦突然崩断。
走廊尽头传来凌乱的脚步声，夏教授举着融化的冰淇淋冲来，七年来我第一次看清他鬓角的电子耳蜗处理器。
"小栀的肿瘤...是遗传我的。
"他跌坐在长椅上，手里的诊断书飘落——2016年那页签名处，印着两个并排的"Xia"。
5第十七个小时，护士递来夏栀的术前物品。
在染血的发圈里，我发现一缕用乐谱纸包裹的头发。
展开竟是《唯一》的原始手稿，在当年被雨水晕染的蓝色墨迹旁，添了娟秀的新注：”C大调转A小调处，加二度颤音——这样就像心跳暂停又复苏的样子。
“监护仪突然传来持续的长鸣。
我冲向观察窗时，看见主刀医生举起染血的显微剪。
无影灯下的夏栀像片苍白的羽毛，而窗外暴雨正演奏着我们未完成的《雨之卡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