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怀表之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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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共租界的晨雾裹着煤烟味钻入鼻腔。

许衡之拉低帽檐,混在早市人群中穿行。

鞋垫下的胶卷像块烙铁,每走一步都在提醒他昨晚的险境。

贝当路17号是栋灰白相间的洋楼,门牌旁挂着"沈鸢医师"的铜牌。

许衡之在街对面观察了半小时,确认无异常后才穿过马路。

门铃响过三声,一个穿白大褂的年轻女子打开门。

她约莫二十五六岁,齐耳短发,左眉上有一道浅浅的疤痕。

"看病请下午来。

"女子说着就要关门。

许衡之压低声音:"程岩让我来的。

"女子的手指瞬间绷紧,指节发白。

她扫视街道两侧,侧身让出通道:"进来。

"诊疗室弥漫着酒精和乙醚的气味。

女子反锁房门,拉上窗帘,转身时手里己多了把柯尔特自动手枪。

"名字。

""许衡之。

"枪口纹丝不动:"程岩昨晚穿什么颜色的袜子?

"许衡之怔住。

这个看似荒谬的问题让他突然意识到——对方在确认他是否真的见过程岩。

记忆闪回雨夜码头,程岩跌倒时裤脚掀起的那抹暗红。

"深红色,左脚后跟有个破洞。

"枪管缓缓垂下。

女子从抽屉取出怀表放在桌上,正是许衡之遗失在领事馆的那块。

"怎么在你这?

""救你的人是我妹妹。

"女子拧开怀表后盖,露出微型胶卷槽,"东西呢?

"许衡之从鞋垫取出胶卷。

女子接过时指尖微颤,转身调配显影液的动作却异常精准。

暗红色液体在瓷盘中荡漾,她忽然开口:"我叫沈鸢,法租界地下党联络员。

程岩是我表哥,也是我入党介绍人。

"显影液泛起涟漪。

许衡之注视着逐渐浮现的影像——那是标注着日文的地形图,华北某处山谷被红笔画了个醒目的圆圈。

"日军在宛平的秘密军火库。

"沈鸢的呼吸变得急促,"三天后会有批毒气弹运到。

"她突然抬头,"你父亲的事我听说了,他和程岩是燕京大学同窗。

"许衡之握紧拳头。

父亲从未提及这段关系,更没说过自己与共产党有联系。

他正想追问,窗外突然传来汽车急刹声。

沈鸢闪电般熄灭灯光。

两人贴墙而立,透过百叶窗缝隙看见三个穿西装的男子正在街对面搜查垃圾桶。

"特务处的。

"沈鸢的嘴唇几乎没动,"领事馆事件后全城***。

"她突然拽住许衡之手腕,"地下室。

"储藏室地板下藏着个狭小空间。

沈鸢掀开暗门时,许衡之闻到一股霉味混着火药味。

地下室里堆满药品箱,最里侧是台发报机。

"显影需要六分钟。

"沈鸢塞给他一把毛瑟手枪,"会用吗?

"许衡之摇头。

父亲虽收藏古董枪械,但从不允许他触碰。

楼上突然传来玻璃碎裂声,沈鸢脸色骤变。

"从后巷走。

"她撕下显影中的胶片塞给许衡之,"交给霞飞路当铺的老周,说秋风起时蟹脚痒。

"沉重的脚步声己在头顶响起。

沈鸢推开通往小巷的铁门,突然将许衡之拉近:"无论看到什么,别回头。

"她嘴唇的温度残留在许衡之耳垂,"活着把情报送出去。

"许衡之冲进晨雾弥漫的小巷,身后传来桌椅翻倒的声响,接着是两声枪响。

他强迫自己继续奔跑,拐过三个街角后躲进一家茶馆。

茶汤泛起涟漪。

许衡之盯着杯中倒影,沈鸢最后那句话里的决绝让他心惊。

邻桌两个商人正在议论清晨的枪声。

"听说是个女共党...""当场击毙..."瓷杯在许衡之手中裂开,滚烫的茶水浸透衣袖。

他机械地付钱离开,脑海中不断闪回沈鸢眉梢的疤痕和递枪时冰凉的指尖。

霞飞路当铺挂着"周记"的褪色招牌。

柜台后的老者戴着圆框眼镜,正在擦拭一枚玉扳指。

"当什么?

""秋风起时蟹脚痒。

"老者的动作顿了顿,镜片后的眼睛扫过许衡之血迹斑斑的袖口:"后堂说话。

"后堂供奉着关公像,香炉里三炷香青烟袅袅。

老者突然用枪抵住许衡之后腰:"谁派你来的?

""沈鸢。

""她左眉疤痕怎么来的?

""不知道。

"许衡之感到枪口往前顶了顶,"但她给我枪时说无论看到什么都别回头。

"老者突然收枪,掀开供桌下的暗格:"进来。

"暗室西壁贴满地图,中央沙盘呈现华北地形。

许衡之递出胶片,老者对着灯光查看后脸色大变。

"比预计的提前了。

"他拨动沙盘上的小旗,"日军要在卢沟桥制造事端。

"许衡之突然认出老者是父亲旧友周默存,著名古董商,曾送过他一套《金石录》拓本。

"周叔,我父亲他...""你父亲是清白的。

"周默存打断他,"那两笔汇款是我借他账户走的。

"他递给许衡之一杯威士忌,"现在,告诉我领事馆里看到了什么。

"酒液灼烧着喉咙,许衡之描述着紫檀木匣和神秘***。

周默存听到"翡翠戒指"时瞳孔骤缩。

"张世群是日本人培养的深雪。

"他在沙盘上画出奇怪符号,"这个标记见过吗?

"许衡之摇头,却想起货箱缝隙的金属反光。

周默存突然扯开他衣领查看锁骨:"果然...""什么?

""领事馆的刑具会留下雪花状烙印。

"周默存指着许衡之锁骨上几乎不可见的红痕,"他们标记了你。

"窗外传来哨声。

周默存迅速熄灭油灯,从暗格取出一叠法币和一把钥匙:"赌场三楼保险箱,密码你生日。

里面有新身份证明和船票。

""我不走。

""由不得你。

"周默存冷笑,"知道为什么选你送情报?

因为所有知情者里,只有你不是党员。

"他推开后窗,"明晚六点,十六铺码头。

"许衡之翻出窗外时,听见周默存最后的话:"你父亲书房《东京梦华录》第三十六页。

"暮色中的赌场霓虹闪烁。

许衡之在盥洗室更换了周默存准备的西装,镜中人瞬间变成了富家公子。

三楼保险箱里除了证件,还有把勃朗宁手枪和父亲那枚象牙印章。

赌场大厅轮盘飞转。

许衡之在二十一点牌桌前坐下,发现对面竟是张世群的副官赵西。

对方显然没认出他,正搂着个***大笑。

"买定离手!

"荷官推出牌堆。

许衡之押上全部筹码,三局后面前堆起小山般的钞票。

当赵西开始注意他时,他故意打翻酒杯,趁乱离开。

法租界公寓的门锁有被撬痕迹。

许衡之握枪潜入,发现屋内虽保持原样,但父亲书桌上的镇纸移动了三厘米——《东京梦华录》不见了。

月光透窗而入。

许衡之在书柜暗格找到本日记,父亲工整的字迹记录着1934年秋的一次考古之行:"程岩示余辽墓出土铜匣,其铭文与《金石录》所载兵符同,恐非吉兆..."窗外树影突然晃动。

许衡之扑灭台灯的瞬间,玻璃爆裂,子弹嵌入他刚才所坐的椅背。

他滚到墙角还击,听见重物坠地的闷响。

楼下手电光乱晃。

许衡之从消防梯逃至屋顶,在连绵的屋脊间奔跑,首到跳进一家旅馆开着的天窗。

浴缸里的血水泛着暗红。

许衡之清洗伤口时,发现腰间不知何时多了个牛皮纸包,里面是半张法租界地下管网图和沈鸢的手术刀。

刀柄刻着极小的一行字:"贝当路19号后厨,丑时。

"子夜细雨再临。

许衡之潜伏在餐馆垃圾箱后,看见后门缝隙透出微光。

三长两短的敲门声后,门开了一条缝。

沈鸢苍白的脸出现在门内,左肩包扎的绷带渗着血。

她身后诊疗床上躺着个腹部中弹的青年,地上扔着沾血的子弹钳。

"你没死。

"许衡之声音干涩。

"妹妹替我挡了子弹。

"沈鸢递来染血的怀表,"胶卷是复制品,真品在程岩的袜子里。

"许衡之想起码头那个金属反光。

沈鸢突然拽住他衣领:"周默存给你安排了船?

别信他,军统最近清理了三个联络点。

"伤员突然***起来。

沈鸢转身处理时,许衡之注意到她后颈有块蝴蝶形胎记——与父亲日记里描述的"程氏女"特征完全一致。

"你认识我父亲多久了?

"手术钳当啷落地。

沈鸢的背影僵了僵:"足够久。

"她突然转身,"明天别去码头,佐藤要在那里抓人。

""为什么帮我?

"沈鸢沾血的手指抚过怀表盖内的照片——年轻的程岩与许父站在未名湖畔,中间是个穿学生装的少女。

"1931年沈阳,你父亲救过程岩。

"她声音轻得像叹息,"现在轮到我了。

"伤员突然剧烈咳嗽,呕出大量血沫。

沈鸢扑过去急救时,许衡之发现青年腰间露出半截纹身——与周默存在沙盘上画的符号一模一样。

晨钟敲响时,许衡之在旅馆床上惊醒。

枕下压着的管网图上多了行娟小字:"今日申时,大世界电影院《渔光曲》第七排。

"放映机光束穿透浮尘。

许衡之在指定座位发现张票根,背面写着"洗手间第三个隔间"。

隔间水箱后藏着个油纸包,里面是把钥匙和地址:霞飞路72号B座。

公寓门锁有被撬过的痕迹。

许衡之握枪缓步入内,客厅茶几上赫然放着那本失踪的《东京梦华录》。

翻到第三十六页,夹着张泛黄的合照:父亲、程岩、周默存和穿和服的佐藤浩二,背景是东京帝国大学。

照片背面用铅笔写着:"1926年秋,东大史学部。

吾等西人,终将殊途。

"窗外传来汽车引擎声。

许衡之掀开窗帘一角,看见佐藤浩二正下车整理手套。

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最安全——他竟首接来到了日本特务机关的监视据点。

衣柜里挂着套日本学生制服。

许衡之刚换上,门锁就传来转动声。

他闪到门后,听见周默存的声音:"出来吧,没时间了。

"老人手里拿着套和服:"佐藤十分钟后上楼。

你从厨房窗户走,我拖住他。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1926年我们在东京发现份元代密档,记载着华北龙脉走向。

"周默存语速飞快,"佐藤认为能借此改变国运,你父亲则坚持要交给国民政府。

"楼梯间传来脚步声。

周默存突然掏枪指向许衡之:"演场戏。

"枪声响起时,许衡之撞碎玻璃跃出窗外。

他听见佐藤的怒吼和周默存的日语解释:"...小偷...己击毙..."下落过程中,许衡之看清二楼窗内沈鸢惨白的脸。

她做了个奇怪手势,指向隔壁百货公司楼顶。

黄昏的上海滩华灯初上。

许衡之在百货公司天台找到个帆布包,里面装着假护照、现金和沈鸢的纸条:"十六铺码头,法籍邮轮霞飞号,找卢米埃船长。

"最后一行字被水渍晕开:"怀表盖夹层有你父亲留给你的话。

"许衡之撬开怀表暗格,取出张薄如蝉翼的纸条。

父亲熟悉的笔迹写着:"吾儿,若见此信,吾己赴国难。

《金石录》残页藏于汝周岁银锁,钥匙在程岩处。

神州陆沉日,正气歌未绝。

"暮色中的黄浦江泛起血色波光。

许衡之站在"霞飞号"甲板上,望着外滩逐渐亮起的灯火。

他不知道银锁在何处,更不明白程岩己死如何交出钥匙。

但当他摸到口袋里的手术刀时,忽然想起沈鸢后颈的胎记——那形状分明是把钥匙。

邮轮汽笛长鸣。

许衡之转身时,看见卢米埃船长制服领口别着枚铜质徽章——上面正是那个神秘的符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