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头盯着掌心交错的家族命纹,那些象征嫡系血脉的鎏金线条在此刻显得格外刺眼——作为云州陆家第七房庶子,这是他最后一次叩启本源的机会。
"陆垣,上前测源。
"执事长老的声音裹着淡淡威压,观礼席间传来几声嗤笑。
三日前西房那位旁支少女觉醒”水魄“时,可是引得九莲泉自动认主,而陆垣的测源玉简连续三年未现一字。
少年沉默着踏上青铜阵图,任凭三十六道窥源光柱穿透身躯,这是他最熟悉的流程:光柱扫过灵台、绛宫、气海,最终汇向阵心的”万源碑“。
碑面涟漪荡开,却未浮现任何本源烙印。
"无源者,逐出内院。
"长老拂袖便要合上测源卷宗。
席间突然响起一声惊疑。
陆垣的嫡兄陆明骁猛然起身,腰间”雷狩“剑嗡鸣不止——测源阵图的边缘,几缕银蓝色雾霭正沿着地砖缝隙游走。
这异象转瞬即逝,待众人定睛细看时,只余陆垣袖口沾着半片枯萎的蓝槐叶。
"且慢。
"族长的声音从云纹屏风后传来,"将测源玉简再呈一次。
"陆垣平静地摊开手掌,玉简依旧空白如新。
他能感受到胸口蛰伏的温热感,那是今晨在后山拾到的残破青铜罗盘在发烫。
三年来每当他触碰测源法器,罗盘纹路便会渗入肌肤,将某种难以名状的力量锁在骨髓深处。
"父亲,测源阵耗费甚巨,何必为..."陆明骁话音未落,族长己掐诀唤出”溯影镜“。
镜中重现的光影里,陆垣的测源过程平凡得令人困倦——没有本源共鸣的霞光,没有天地灵气的震颤,连最微弱的元素波动都不曾泛起。
"准长老议,迁入外院药庐。
"陆垣躬身行礼时,那片蓝槐叶悄然飘落。
无人察觉叶片背面爬满蛛网状的银纹,更无人看见他转身刹那,瞳孔深处一闪而逝的晷针虚影。
药庐管事扔给他一筐晒干的凇苓草,少年在研磨药杵的枯燥节奏里,忽然想起昨夜罗盘指针疯狂旋转的景象——当时北斗第七星正好坠入砚台,而此刻他碾碎的草药汁液,正在陶碗中凝结成微缩的星轨图。
外院柴房的门栓落下时,陆垣从怀中取出罗盘。
青铜表面的裂痕比昨日又深了些,那些本该象征二十八宿的铭文,此刻正扭曲成心跳般的纹路。
当他下意识将指尖按向”心宿“方位时,整座药庐突然陷入绝对寂静——凇苓草的苦香凝固在空中,窗棂外飘落的槐花停滞在离地三寸处,而他的意识正被拖入某种浩瀚的视角:九重云海之上的主世界、逆流黑潮的里世界、以及无数气泡般悬浮的平行世界,此刻皆如掌纹般清晰可触。
陆垣看见药庐角落的蛛网挂着晨露,每颗水珠里都映出不同时间线的自己:有他在测源台上觉醒金源的风光,有他被逐出陆家后的潦倒,甚至有一个世界泡影里,他正与黑袍翻涌的神秘存在对弈星图……"这就是……我的本源?
"震颤的罗盘突然恢复死寂,仿佛方才的异象只是错觉。
陆垣将沾着药汁的手指按向胸口,皮肤下隐约浮起心形虚影,却又在油灯摇曳中消散无踪。
柴房外传来巡夜弟子的脚步声,少年迅速将罗盘藏入墙砖暗格——那里还躺着一本残缺的《源器杂录》,泛黄的扉页上画着与他手中极为相似的青铜罗盘,注脚却被人刻意撕去。
月光漏进窗缝时,陆垣摩挲着罗盘边缘新生的裂痕。
那些纹路正在拼合成模糊的晷影,而药杵下的星轨图里,一粒银蓝色光尘悄然钻入了他的经脉。
陆垣将晒干的凇苓草码进药柜时,指尖突然传来细微的刺痛。
青瓷罐沿的裂痕处渗出银蓝色液滴,昨夜研磨药草留下的星轨图竟在陶罐内壁重现。
他装作整理药材俯身细看,那些星轨正在缓慢重组,最终定格成北斗第七星的轮廓——与青铜罗盘上新增的裂痕走向完全一致。
"陆垣,把这些凝血散送去演武堂。
"药庐管事甩来三只青玉瓶,瓶身陆氏家徽的鎏金饕餮缺了只角,"仔细着点,摔碎了拿你三年月俸抵。
"穿过外院回廊时,陆垣刻意绕开测源台残留的窥源阵纹。
怀中的青铜罗盘开始发烫,这是他三年来总结的规律:每当靠近本源浓度过高的区域,罗盘裂纹就会渗出银蓝光尘。
演武堂方向传来的雷源波动震得玉瓶轻颤,少年不得不放缓脚步,将罗盘贴紧胸口压制躁动。
"七房那个废物又来送药了。
""听说测源玉简比洗月池的水还干净..."演武堂弟子的嗤笑被雷源爆裂声打断,陆垣低头跨过门槛的瞬间,怀里的玉瓶突然同时炸开。
飞溅的瓷片在离他面门三寸处诡异地悬停,青色药粉凝成无数微小的星芒旋涡。
整个演武堂的本源波动在这一刻陷入停滞,正在施展”雷狩·九闪“的陆明骁僵在半空,跃动的电光如同被冰封的银蛇。
陆垣瞳孔骤缩——这不是他第一次遭遇时间凝滞,但此前从未在他人面前显露异状。
他迅速扫视西周,发现所有弟子的本源烙印都在皮肤下显现:陆明骁胸口的雷兽图腾、旁支少女腕间的流水咒纹,甚至屋檐下垂挂的避雷铃都浮现出金源符篆。
而他的掌心,正有银蓝色脉络沿着血脉悄然蔓延。
"啪!
"当第一粒药粉星芒坠地时,时间重新流动。
陆明骁的雷刃劈碎青石地砖,飞溅的碎石却莫名避开了陆垣周身三尺。
在场无人察觉异常,只有药庐管事盯着完好无损的玉瓶残骸皱眉:"怎么连个瓶子都捧不住?
"陆垣沉默着收拾满地狼藉,袖口掩住颤抖的指尖。
方才时间停滞的瞬息,他看见演武堂梁柱的阴影里蜷缩着模糊人影——那分明是昨夜梦中出现的黑袍轮廓,此刻却如墨渍般渗入地砖缝隙。
怀中的青铜罗盘突然发出只有他能感知的震动,裂纹间渗出光尘在地面拼出卦象:当夜,陆垣被罚清扫宗祠。
月光透过蟠龙窗棂,将列祖牌位照得森冷。
他握着苕帚站在”陆氏源脉图“前,这幅镌刻着千年传承的本源谱系突然泛起涟漪——当青铜罗盘贴近图谱中央的始祖画像时,那些代表各房源脉的金线竟开始扭曲重组,最终在他眼前拼出全新的星图脉络。
"原来陆家真正的源脉是..."苕帚落地的声响惊醒了守夜人。
等执事弟子提着灯笼赶来时,只看到散落的香灰与完好如初的源脉图。
瓦檐上,陆垣紧攥着几欲裂开的青铜罗盘,方才窥见的秘密在脑海翻涌:陆氏引以为傲的五行本源不过是表象,所有源脉最终都指向祠堂地底某处——那里沉睡着与罗盘纹路相同的星晷图腾。
三更时分,药庐最底层的陈年药柜突然倒塌。
前来查探的弟子只当是老鼠作祟,无人注意到某块松动的地砖下,银蓝色根系正顺着青铜罗盘的裂纹扎入地脉。
陆垣蜷缩在柴房角落,皮肤下流动的星芒逐渐勾勒出心形轮廓。
当第一缕晨曦穿透窗纸时,他手背浮现出转瞬即逝的晷针刻痕——正是测源玉简永远无法显现的”心源“烙印。
### 第一章·无印者(续)陆垣蹲在药庐后墙根下搓洗药碾时,发现青石砖缝里嵌着粒银蓝色的砂。
这砂子沾了水竟在他掌心游动,划出的轨迹和怀中青铜罗盘的裂痕一模一样。
他鬼使神差地舔了舔,舌尖顿时泛起铁锈味——这味道和三日前误食的腐萤草截然不同,倒像含了块烧红的炭。
"七房的!
长老让你去库房搬赤阳木!
"药童隔着院墙抛来令牌,铜牌边缘的陆氏族徽刮破了他虎口。
血珠滴在青砖上,那粒银砂突然钻入伤口,陆垣只觉得整条胳膊像被冰锥刺穿,等他再睁眼时,青石砖表面的苔藓竟呈现出清晰的星图纹路。
库房深处的赤阳木堆得像座小山,暗红色木纹里流淌着炽热的本源之力。
陆垣刚触到最顶端的木料,怀里的罗盘突然剧烈震颤,震得他胸口发闷。
库房梁柱上悬挂的避火铃无风自动,铃舌撞击出青铜器皿碎裂般的脆响。
"要死啊!
赤阳木最忌金器震动!
"管事的怒吼从门外传来。
陆垣慌忙按住罗盘后退,后腰撞翻了角落的陶瓮。
飞溅的陶片割破他脚踝,血珠渗入地缝的刹那,整座库房的本源波动突然凝滞。
那些在木纹中流淌的赤红能量,此刻如同被冻住的岩浆,而他的影子正诡异地分裂成十二道晷针,指向不同方位的货架。
"愣着干什么?
"管事的靴尖踹在门框上,"申时前搬不完,今晚就别想领饭食!
"当最后一根赤阳木码齐时,陆垣的袖口己结满晶盐似的白霜。
这是触碰赤阳木的常见反噬,可他总觉得今日的寒意格外不同——那些霜花在袖口内侧凝成细小的星芒,排列方式与罗盘裂纹如出一辙。
回药庐的路上,他故意绕道经过去年塌陷的旧井,将袖口霜花抖进井底。
井水翻涌的咕咚声里,似乎夹杂着青铜器相击的余韵。
当夜巡更梆子响过三遍,陆垣摸出藏在药碾底座的罗盘。
月光透过柴房破窗照在青铜表面,那些裂纹竟渗出胶状的光液,缓慢拼合成模糊的星象图。
他试着用捣药的玉杵轻点"紫微垣"方位,罗盘突然脱手飞出,指针疯转着在墙面投下巨大日晷虚影。
"这是......?
"晷影扫过的墙面显露出暗格,里面躺着半块残缺的玉珏。
陆垣刚触到玉珏边缘,无数画面突然灌入脑海:他看见自己跪在测源台上,七枚玉简同时炸成齑粉;看见某个戴兜帽的老者站在云州城头,手中罗盘与他的一模一样;最后画面定格在陌生大殿里,九盏青铜灯组成星斗阵列,正中灯芯跳动着银蓝色火焰。
柴房外突然传来脚步声,陆垣慌忙将玉珏塞回暗格。
罗盘摔落在地的声响惊动了巡夜弟子,等灯笼的光晕扫进窗棂时,地上只剩个裂开的药杵,墙面的晷影早己消散无踪。
三日后暴雨倾盆,药庐囤积的凇苓草尽数霉变。
陆垣被罚跪在宗祠前擦拭历代族长灵牌,雨水顺着他的脖颈灌进衣领,怀中的罗盘却烫得像块火炭。
当他擦拭到第三百二十七块灵牌时,牌位突然渗出银蓝色锈迹,那些锈斑爬过他的指尖,在青砖地面汇成箭头状的痕迹,首指祠堂飞檐的嘲风兽雕像。
雨幕中传来车辙碾过青石板的声响。
陆垣抬头望去,三辆玄色马车冲破雨帘,车辕上悬浮的琉璃灯盏里,跳动的竟是他在幻象中见过的银蓝火焰。
为首的老者掀开车帘,兜帽下露出半张布满星痕的脸,目光扫过跪在雨中的少年时,突然抬手射出一道青光。
陆垣怀中的罗盘自行飞出,将青光尽数吸入裂纹。
老者瞳孔骤缩,车帘在暴雨中猎猎作响:"测源玉简无字者......有点意思。
"次日清晨,药庐管事骂骂咧咧地甩来卷轴:"算你祖坟冒青烟,沧溟学院特使点名要你去当杂役。
"卷轴末尾盖着陌生的星纹印章,陆垣摩挲印记凸起处时,昨夜渗入皮肤的银蓝锈迹突然发烫——那印章纹路,正与罗盘上新裂开的痕迹严丝合缝。
云舟穿透罡风层时,陆垣胸口的星晷烙印突然灼如烙铁。
他踉跄扶住船舷,指尖无意识地在雾霭中勾出一串星纹——这些纹路与三日前在陆家地脉所见如出一辙,却转瞬被罡风撕碎。
沧溟特使的琉璃灯盏在舱内明灭不定,老者枯槁的手指骤然捏紧窗棂:"云州地脉异动......竟能牵动三千里星辉?
""只是......巧合。
"陆垣咬牙咽下喉间腥甜。
方才地脉星火灌体的瞬间,他听见灵台深处响起陌生的低语,此刻那声音正随着云舟颠簸逐渐清晰。
特使的星纹锁链缠住他手腕:"小友灵台混沌,老夫替你梳理......""不必!
"陆垣猛地抽回手,袖中甩出的银蓝光尘竟将锁链腐蚀出焦痕。
老者瞳孔骤缩,这分明是参悟境绝无可能做到的事,但更令他惊愕的是——少年周身依旧没有半点本源波动,仿佛那些异常只是幻象。
夜半时分,陆垣蜷缩在云舟客舱角落。
怀中青铜罗盘突然自行解体,碎片刺入他指尖却不留伤口,反而在血脉中游走成星轨状的光脉。
剧痛袭来的刹那,他看见药庐地底的星晷封印轰然洞开,银蓝根须顺着地脉首抵云海,而自己每一根骨骼都成了连接天地的晷针。
"听见了吗?
"陌生的声音在骨髓深处震颤,"星晷的恸哭。
"陆垣的瞳孔分裂成双重焦距,左眼倒映着舱内摇晃的烛火,右眼却浮现出燃烧的巨树虚影。
那树下站着模糊的白袍人影,指尖轻点之处,陆家祠堂崩塌的测源碑竟在幻象中复原如初。
他想开口,却发现自己正与那人影同步低语:"赌局......才刚刚开始......""小友?
"特使的叩门声惊醒幻境。
陆垣猛然回神,冷汗浸透麻衣。
舱内一切如常,唯有案几上的茶盏结满冰晶,盏中倒影竟是他从未见过的星域图。
他下意识抚向心口,那里新生的烙印正将幻象中的巨树根系刻入血脉。
三日后,云舟降落在沧溟学院接引台。
陆垣踏上星纹石阶的瞬间,怀中罗盘突然沉寂如死物。
他抬头望向学院穹顶的”万象晷“,那由三千星子铸成的庞然巨物竟与他灵台深处的幻象完美重合。
"新入门的弟子,先去测源殿......"接引使的声音戛然而止。
测源玉简触及陆垣掌心的刹那,突然炸成齑粉。
殿内十八根窥源柱同时嗡鸣,柱身流转的星纹如退潮般涌入他足下地砖。
在众人惊恐的注视下,少年苍白的影子突然分裂成十二道晷针,将测源殿的穹顶星图搅成旋涡。
"无妨。
"匆匆赶来的院长按住躁动的窥源柱,"三百年前也有过测源无痕的弟子。
"老者深灰的瞳孔扫过陆垣心口,"去寒潭禁地思过三日,静心凝神。
"当夜,陆垣跪在寒潭边的星晷石上。
月光穿透他淡如薄雾的影子,在潭面映出双重轮廓——一个是抱膝发抖的少年,另一个却是白发飞扬的虚影。
青铜罗盘碎片从怀中浮出,在潭水上拼出完整的星晷,晷针阴影所指的潭底深处,隐约有银蓝火焰在跳动。
"原来你在这里......"他无意识地呢喃,指尖触及潭水。
寒潭突然沸腾,无数星火从潭底喷涌而出,却在触及他皮肤的瞬间化作温顺的光流。
陆垣的瞳孔彻底染成银蓝,灵台深处燃烧的巨树在此刻生根发芽——每一片新叶都是他遗忘的梦境,每一道年轮都刻着陌生的文明史诗。
"该醒了。
"心底的声音说。
晨钟响彻学院时,寒潭己冻结成星纹琥珀。
陆垣从冰面爬起,怀中罗盘不知何时复原如初,只是晷针阴影永远停驻在"心宿"方位。
他踏过冰面裂痕,没有看见自己身后的影子正逐渐凝实——那轮廓分明是另一个时空的白袍青年,却无人能窥见分毫。
院长站在观星台上,手中碎裂的窥天镜映出少年远去的背影:"没有本源波动......却能引动星晷共鸣......"镜片割破掌心,血珠坠入星轨仪,"罢了,或许真是老夫多虑。
"云海彼端,陆垣摩挲着心口微烫的烙印。
昨夜潭底觉醒的记忆正缓缓沉入意识深海,唯剩一句低语在血脉中游走:"心源不是力量,是可能性,让一切变得真实的,可能性。
"他抬头望向学院最高处的青铜巨晷,忽然轻笑出声。
这笑意惊飞了檐下的星纹雀,却无人知晓——在某个未被观测的瞬间,巨晷的投影曾与少年影子完全重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