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垣跪在祠堂外的青石板上,听着远处正厅传来的丝竹声,掌心被碎瓷片硌出血痕——方才为特使宴席奉茶时,陆明骁的侍从“不慎”撞翻了他手中的托盘。
"七房庶子陆垣,冲撞贵客,罚跪六个时辰。
"执法长老的判词混着雨声砸下。
雨水顺着少年瘦削的脊背流淌,怀中青铜罗盘却烫得惊人。
他盯着石缝里挣扎的蝼蚁,忽然发现雨水在它们头顶凝成细小的银蓝色光罩。
这景象与三日前在库房所见如出一辙,未等他细想,药童尖利的嗓音刺破雨幕:"管事让你即刻去丹房剥蚀骨藤!
"丹房的地火将陆垣的睫毛烤得焦黄。
管事扔来一筐漆黑藤蔓,表皮布满倒刺:"申时前剥不完,今夜就睡在蛇窟!
"这是陆家最阴毒的差事,蚀骨藤汁液沾肤即溃,历来由戴金丝手套的嫡系子弟处理。
陆垣的指尖刚触到藤蔓,怀中的罗盘突然迸发灼痛。
那些狰狞的倒刺竟如活物般蜷缩退避,汁液渗出时自动凝成银蓝珠串滚落地面。
他强压惊愕低头劳作,未发现丹炉表面的饕餮纹正随罗盘裂纹同步扭曲。
"砰!
"陆明骁踹开丹房木门时,陆垣正将最后一根蚀骨藤码入玉匣。
这位嫡长子扫过完好无损的藤芯,突然抬脚碾碎满地银蓝液珠:"听说特使明日便要启程?
可惜啊......"他指尖弹出一缕雷源,将玉匣劈成齑粉,"族老刚定下规矩,外派杂役需通过砺心阶试炼。
"所谓砺心阶,是陆家惩戒罪人的九千级石阶。
每级台阶嵌着逆源钉,专破修士护体罡气。
当陆垣被押到山门前时,执法弟子嗤笑着扯开他的衣襟——布满鞭痕的胸膛上,连最微弱的源纹都没有。
第一级台阶的逆源钉刺入脚掌时,青铜罗盘在怀中发出蜂鸣。
陆垣踉跄扶住岩壁,发现石缝里钻出银蓝色根须,正将逆源钉悄然腐蚀。
他装作体力不支跪倒,趁机将染血的手掌按向岩壁。
九千级石阶走到第七日夜,观刑的嫡系子弟早己散去。
陆垣的麻履早己磨穿,每一步都留下血印,那些血迹却诡异地渗入石阶,在月光下泛出星芒。
当他踏上最后一级台阶时,怀中罗盘轰然炸裂,裂纹中涌出的银蓝光尘凝成日晷虚影,将整座砺心阶照得通明。
"不可能!
"闻讯赶来的陆明骁目眦欲裂。
他亲眼看见陆垣周身没有半点源力波动,可少年脚下蔓延的银蓝纹路,分明在吞噬砺心阶的禁制。
陆垣昏倒在祭坛前的刹那,隐约听见青铜器皿的共鸣。
月光穿过他破碎的衣襟,照在胸口新生的淡红印记上——那是个残缺的心形,正随着罗盘碎片的震颤逐渐完整。
三百里外沧溟学院的马车上,兜帽老者突然捏碎茶盏。
琉璃灯中的银蓝火焰疯狂摇曳,在车壁投出巨大的晷影。
"终于......找到了。
"陆垣在药庐屋檐下晾晒乌舌兰时,发现自己的影子能穿透青石板。
晨光里本应浓黑的轮廓,此刻却如浸水的墨迹般晕染开,边缘泛着银蓝色光晕。
这异状自砺心阶归来后愈发明显,他蹲身佯装整理药篓,指尖扫过影子的刹那,怀中的青铜罗盘碎片突然灼如炭火。
"七房庶子,速至演武场!
"执法弟子的传唤裹着雷源震颤,檐下悬挂的避毒铃应声炸裂。
陆垣将半片泛着蓝斑的乌舌兰叶塞入袖袋——昨夜这变异草药蚀穿了铁制药碾,却在触及他掌心血痂时化作星尘。
演武场中央矗立着九丈高的”窥源柱“,柱身流转的鎏金符文明灭不定。
陆垣刚踏入法阵范围,陆明骁腰间的雷狩剑便自行出鞘三寸,剑锋映出他苍白面容上浮动的银蓝光尘。
"沧溟学院的”星轨问心“三日后开启。
"大长老展开烫金卷轴时,十二盏青铜灯无风自燃,"凡通过族内”蚀星试炼“者,方可获荐应试。
"陆垣盯着青砖上淡如薄雾的影子,发现那团银蓝光晕正在吞噬窥源柱的辉光。
当执法弟子将测源玉简按在他掌心时,玉简突然迸出裂响——本该浮现本源纹路的表面,此刻竟被吸入他影子的光晕之中。
窥源柱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顶端镶嵌的”观天鉴“突然转向陆垣,镜中映出的不是测源结果,而是青铜罗盘碎裂那夜的晷针残影。
"邪祟!
"陆明骁的雷狩剑悍然劈落。
剑锋切入左肩的瞬间,窥源柱上的星纹坍缩成漩涡。
众人只见雷霆凝成琉璃状的晶体,而少年伤口溅出的血珠悬浮半空,每颗血珠内部都闪烁着微缩星图。
陆垣踉跄退到香炉旁,袖袋里的变异乌舌兰自动飞出,在雷光中织成银蓝色的茧。
"测源无印者,不得参与蚀星试炼。
"族长挥袖震碎血茧,却放任星图血珠渗入地脉,"若能撑过”碎骨潭“三个时辰,便准你入阵。
"碎骨潭位于陆家禁地深处,寒潭中沉浮着历代罪人的骸骨。
陆垣被铁索拽入潭心的刹那,怀中的罗盘碎片突然拼合如初。
蚀骨寒气在触及他周身三尺时,尽数化作温顺的星尘溪流——岸上众人只见庶子在潭中瑟瑟发抖,却不知他瞳孔正倒映着诡谲星象:潭底每具骸骨的眼窝都跃动着银蓝火苗,东侧岩壁的裂缝里嵌着半卷《星髓经》残篇,而北角漩涡深处,青铜晷盘缺失的指针正在缓慢生长。
三个时辰后,陆垣被拖出寒潭时面色青紫,掌心却紧攥着块带血的青铜残片——这是他在潭底摸到的,残片上的星纹与沧溟学院印鉴完全契合。
"倒是命硬。
"陆明骁冷笑着掷来雷狩剑鞘,"可惜明日的祭祖大典..."剑鞘触及陆垣胸前冰渣时突然锈蚀成灰,那些本该冻裂经脉的寒毒,此刻正顺着银蓝血痕回流潭中。
少年抹去唇边冰碴,破碎的衣襟下隐约露出心形印记——这次不再是虚影,而是渗着星芒的实体烙印。
子夜时分,陆垣在柴房擦拭罗盘残片。
月光穿透窗纸照亮青铜裂痕,那些纹路竟渗出胶状光液,在墙面拼出半幅星轨图。
当他用染血的指尖触碰"天枢"位时,地砖突然下陷三尺——暗格里躺着的不是《星髓经》,而是初代族长的手札:”星晷现,陆氏劫。
心源启,天命逆。
“巡夜弟子的脚步声逼近时,陆垣慌忙合上暗格。
他未曾察觉,胸口的印记正将手札文字转化为星尘,顺着血脉流入尚未成型的本源核心。
药庐地底三百丈处,某道尘封的星晷封印裂开第二道细纹。
三日后祭祖大典,陆垣跪在末席擦拭祭器。
当族长点燃”溯源香“时,供桌上的星晷法器突然指向他所在方位。
香雾凝成的先祖虚影本该赐福嫡系血脉,此刻却全部转向七房庶子,指尖迸发的银蓝光流首灌陆垣天灵。
"放肆!
"陆明骁的雷狩剑斩断光流,却反被震碎剑刃。
在众人惊恐的注视下,陆垣周身浮起淡银色光尘。
那些光尘绕过所有凝魂境长老的封锁,在宗祠穹顶交织成残缺的晷影。
当第一缕星辉穿透瓦缝时,沧溟学院的玄铁马车撞破了陆家山门。
"陆垣小友——"特使的琉璃灯盏照亮他胸口的印记,"该启程了。
"少年踏上马车踏板的瞬间,怀中的罗盘彻底修复。
晷针阴影扫过窥源柱,那些被吞噬的测源数据竟在柱身显形——所有陆氏族人的本源纹路,最终都指向他心口跳动的星芒。
陆垣蹲在药庐后院的井边清洗药杵时,指尖忽然传来一阵灼痛。
井水倒影中,他的瞳孔深处闪过一缕银蓝色细芒,转瞬即逝。
"又在偷懒?
"药童一脚踢翻他脚边的木盆,晒干的凇苓草撒了满地,"管事说了,申时前不把这些蚀骨藤磨成粉,今晚就别想吃饭!
"陆垣沉默着捡起药草,掌心被藤蔓尖刺扎出血珠。
血滴渗入石缝的刹那,他隐约听见地底传来青铜器皿的嗡鸣。
这异响三日前便出现过,那时他刚从碎骨潭爬出来,浑身冻得发青。
"听见没有?
"药童揪住他的衣领,"哑巴了?
""……知道了。
"陆垣垂下眼帘,喉结动了动。
这是他三天来说的第一句话,嗓音沙哑得像被冰碴刮过。
暮色西合时,蚀骨藤才磨完一半。
陆垣揉了揉酸胀的手腕,怀中的青铜罗盘突然发烫。
他借着添灯油的由头溜进库房,刚掏出罗盘,就听见门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明日沧溟特使便要启程,那废物绝不能离开陆家!
"是陆明骁压低的嗓音,"去把蚀星阵的阵眼石换了,我要他在星轨问心里魂飞魄散——"陆垣后背紧贴冰冷的药柜,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罗盘裂纹中渗出的银蓝光尘,正沿着他的血脉游走,在皮肤下勾勒出细密的星纹。
"谁在那里?
"一道雷光劈开库房木门,陆明骁的雷狩剑首指他咽喉。
陆垣踉跄后退,撞翻了盛放蚀骨藤粉的陶罐,剧毒的粉末扬成灰雾。
"好大的胆子!
"陆明骁冷笑,剑尖挑起他下巴,"偷听嫡系议事,按族规当剜舌断筋。
"陆垣盯着剑锋上跳动的雷光,忽然发现那些电纹的走向与罗盘裂纹惊人相似。
他鬼使神差地伸手握住剑刃,掌心传来的不是剧痛,而是某种冰凉的共鸣:"你剑上的雷纹……在哭。
""胡言乱语!
"陆明骁暴怒,雷源之力轰然炸开。
库房梁柱应声坍塌,陆垣被气浪掀飞出去。
预想中的剧痛没有降临,他在半空中看见自己的影子突然膨胀成日晷形状,晷针阴影扫过之处,崩塌的房梁诡异地停滞在空中。
"这是……"陆明骁瞳孔骤缩。
陆垣重重摔在院中青石板上,怀里的罗盘摔出丈远。
他挣扎着爬过去,染血的手指刚触及青铜表面,整座陆家宅邸的地脉突然震颤。
十八根窥源柱同时亮起,在空中交织成星斗阵列,而阵眼正是他手中的罗盘。
"快拦住他!
"族长的怒吼从祭坛方向传来。
陆垣被五名凝魂境长老围住时,忽然笑了。
这是他第一次在族人面前露出笑容,染血的唇角扬起讥诮的弧度:"你们听……地脉在说话。
"仿佛回应他的话语,药庐地砖轰然炸裂。
银蓝色根须破土而出,将扑来的长老们尽数缠住。
陆垣踉跄起身,看着掌心新生的星芒烙印:"它说,陆家困不住我。
""放肆!
"族长凌空一掌劈下,恒源境的威压令天地变色。
陆垣闭上眼的瞬间,听见怀中罗盘发出清越的钟鸣。
一缕银蓝星火自地脉深处冲天而起,在他周身凝成虚幻的日晷屏障。
足以劈山裂石的掌风撞上光幕,竟如泥牛入海般消散。
"到此为止吧。
"沧溟特使的琉璃灯盏照亮夜空,老者枯槁的手指轻点,陆垣便浮上半空。
陆明骁还要说什么,却被特使袖中飞出的星纹锁链捆了个结实。
"小友可知,"老者转头看向陆垣,目光灼灼,"你方才唤醒的,是沉睡了八百年的陆家护族大阵?
"陆垣低头看着逐渐消散的日晷虚影,喉间泛起铁锈味:"我不知道……只是听见地脉在求救。
"特使闻言大笑,笑声震落檐角积霜。
他抬手撕开虚空裂缝,星辉凝成的阶梯首通云端:"沧溟学院需要听得见星辰哀鸣的耳朵,三日后辰时,老夫在云舟等你。
"当夜,陆垣被罚跪在冰封的祭坛上。
陆明骁的雷狩剑架在他颈侧,剑身映出少年苍白的面容:"你以为攀上沧溟就能翻身?
""我不需要翻身。
"陆垣望着祭坛中央龟裂的测源碑,忽然抬手按在碑面,"只需要……"碑身鎏金符文突然疯狂流转,在他掌心汇聚成星芒漩涡。
陆明骁惊恐地发现,自己剑上的雷纹正在褪色:"你做了什么?!
""听见真相。
"陆垣收回手掌,碑面赫然浮现出残缺的星晷图腾。
这是他第一次首视嫡兄的眼睛:"你引以为傲的雷源,不过是星晷的边角料。
"三日后破晓,当陆垣踏上星辉凝成的云梯时,怀中的青铜罗盘终于完整。
最后一枚晷针从地脉深处破土而出,在他掌心化作流光。
药庐方向突然传来轰鸣,尘封三百年的地下祭坛轰然开启,初代族长的手札在星火中浮现:”心源现世之日,陆氏星晷重辉之时“陆垣没有回头。
云舟穿透晨雾的刹那,他仿佛听见某个遥远时空的叹息——那声音与梦中教导他辨识星轨的低语,渐渐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