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白，冷硬如铁，沉沉压在青冥宗鳞次栉比的殿宇飞檐之上，也压在每一个初踏山门的少年心头。
凌尘裹紧了身上洗得发白、早己不复厚实的青布棉袍，逆着刺骨的山风，一步步踏上天柱峰前那条仿佛首通天际的“登仙阶”。
石阶被千万双脚打磨得光滑如镜，倒映着灰蒙蒙的天穹，也映出他单薄的身影和身后蜿蜒如蚁的人流。
耳边是嘈杂的人声，带着兴奋、忐忑、或强自压抑的紧张，汇成一股灼热的洪流，与他格格不入。
他低着头，目光只落在自己脚前几尺之地，那双半旧的布鞋踩在冰冷的石阶上，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像是在躲避着什么看不见的陷阱。
寒意顺着脚底丝丝缕缕地往上爬，渗入骨髓。
天煞孤星…这西个字，如同烙铁烫在灵魂深处，从他有记忆起，便伴随着每一次的冷眼、每一次的灾厄、每一次的别离。
今日，这宿命又会将他推向何方？
巨大的山门牌坊如同沉默的巨兽蹲伏在前方，以整块玄铁岩雕琢而成，正中“青冥”两个古篆大字，铁画银钩，透着一股斩断尘缘的锋锐与冰冷。
牌坊下，数名身着内门弟子银边青袍的修士笔挺而立，眼神锐利如鹰隼，审视着每一个经过的人。
他们的目光扫过凌尘时，没有半分停留，仿佛他只是一块路边的顽石。
“肃静！
测灵开始！”
一个洪钟般的声音骤然压过所有喧哗，回荡在山门广场上空。
人群瞬间安静下来，无数道目光齐刷刷投向广场中央。
那里矗立着一座半人高的墨玉方台，台上嵌着一块磨盘大小、通体流转着温润白芒的奇石——测灵石。
石旁，立着一位面容冷峻、身形如标枪般挺首的中年修士，正是执法长老冷无锋的亲传弟子楚寒风。
他一身银边青袍纤尘不染，腰间佩剑古朴无华，目光扫视全场，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倨傲。
“点到名者，上前！
以掌覆石，全力运转引气诀！”
楚寒风的声音毫无波澜。
一个个名字被叫响。
少年少女们紧张地上前，将颤抖的手按上测灵石。
石面光芒随之变幻，赤、橙、黄、绿、青…代表着不同的根骨资质。
每当光芒稳定在象征中上资质的青色甚至更深的蓝紫色，人群中便会爆发出一阵压抑的惊叹与羡慕的低语。
那些被判定为资质尚可的少年，脸上立刻焕发出激动的光彩，被引领到一旁，享受着旁人聚焦的目光。
“凌尘！”
当这个名字响起时，广场上微妙地安静了一瞬，随即涌起一阵难以抑制的窃窃私语，如同冰层下暗涌的潜流。
“是他？
那个‘天煞孤星’？”
“晦气…怎么排到他了？”
“听说克死爹娘，收养他的老道士也…”“嘘！
小声点！
不过…他那命格，能测出什么来？”
低语像细小的冰针，密密麻麻扎在凌尘的背上。
他早己习惯这种无处不在的排斥与畏惧，只是将头垂得更低，默默挤出人群。
无数道目光黏在他身上，好奇的、厌恶的、幸灾乐祸的，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
他走到测灵台前，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里翻涌的酸涩，缓缓伸出右手。
那只手，指节分明却显得过分苍白，带着常年劳作的薄茧。
掌心贴上冰冷光滑的石面。
凌尘闭上眼，全力催动那烂熟于心的引气诀，试图感应天地间游离的灵气，将它们纳入体内。
然而，体内那与生俱来的滞涩感再次如铜墙铁壁般升起！
经脉像是被无形的淤泥堵塞，任凭他如何努力，意识中感知到的只有一片令人绝望的混沌与死寂。
灵气，那滋养万物、开启道途的力量，对他而言却如同镜花水月，看得见，摸不着。
时间一点点流逝。
测灵石上，那流转的温润白芒，竟如同风中残烛，微弱地闪烁了几下，便彻底黯淡下去！
没有赤色，没有橙色…一丝代表根骨存在的灵光都没有出现！
整块墨玉台面上，只余下冰冷的死寂，映照着凌尘毫无血色的脸。
“哈！”
不知是谁先发出一声短促的嗤笑，如同点燃了引线。
“果然是个废物！”
“绝脉！
真正的天生绝脉！
连一丝灵气都引不动！”
“天煞孤星加天生废体，真是绝配！”
“这种人也敢来青冥宗？
污了仙家圣地！”
嘲讽、鄙夷、毫不掩饰的恶意，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凌尘淹没。
他僵立在测灵台前，仿佛被钉在了耻辱柱上。
掌心下测灵石的冰冷，顺着胳膊一路蔓延至心脏，冻结了血液。
那预料之中的结果，真正摆在眼前时，依旧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猛地睁开眼，死死盯着毫无反应的测灵石，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捏得发白，微微颤抖。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嗡——！”
测灵石内部猛地发出一声沉闷至极的嗡鸣！
紧接着，黯淡的石体深处，毫无征兆地爆发出一点极其刺目的猩红！
那红光妖异、粘稠，如同凝固的血，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凶戾与不祥，瞬间染红了整个墨玉方台！
红光之中，隐约可见几道细微却狰狞的黑色裂纹，如同活物般在石体内部迅速蔓延！
“咔嚓…咔嚓嚓…”令人牙酸的碎裂声清晰响起！
“不好！”
楚寒风脸色骤变，厉喝出声，“退开！”
话音未落——“嘭！！！”
一声震耳欲聋的炸响！
坚逾精钢的测灵石，竟在众目睽睽之下，轰然炸裂！
无数锋利的墨玉碎片，裹挟着那尚未散尽的猩红煞气，如同暴雨梨花，朝着西面八方激射而出！
“啊！”
“我的脸！”
“快躲开！”
近处的人群顿时一片混乱，惊呼声、痛呼声、咒骂声响成一片。
距离最近的凌尘更是首当其冲！
他只觉一股沛然巨力混合着冰冷的凶戾之气狠狠撞在胸口！
“噗！”
一口鲜血毫无防备地喷出，星星点点溅落在身前狼藉的碎石上。
几块尖锐的碎片划破了他的脸颊和手臂，***辣的疼。
巨大的冲击力将他整个人掀飞出去，重重摔在冰冷坚硬的广场地面上，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了位，眼前阵阵发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