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面沉似水,眼神锐利如刀,死死盯着地上狼狈不堪的少年,又扫了一眼那彻底粉碎、残留着诡异猩红气息的测灵石残骸。
那红光…那凶戾的气息…绝非寻常!
他蹲下身,一把抓住凌尘染血的手腕,一股冰冷精纯的真元粗暴地探入其体内,如毒蛇般游走探查。
凌尘闷哼一声,感觉那股外来的力量在自己干涸淤塞的经脉中横冲首撞,带来撕裂般的痛楚。
他咬紧牙关,额角青筋暴起。
就在楚寒风的真元即将深入他丹田气海的瞬间,一股蛰伏在体内最深处的、冰冷而暴戾的气息似乎被惊动,极其微弱地波动了一下!
那感觉稍纵即逝,快得如同错觉,却让凌尘心脏骤然一缩。
楚寒风的眉头紧紧锁起。
真元探查的结果,依旧是死水一潭,毫无灵根反应。
但那瞬间的异样感…还有这测灵石炸裂的诡异…他盯着凌尘苍白的脸和嘴角的血迹,眼神阴晴不定。
“废物!
扫把星!”
一个被碎片划伤了手臂的外门弟子怒骂着,抬脚就朝蜷缩在地上的凌尘踹去,“害人精!
滚出青冥宗!”
这一脚仿佛点燃了众人无处发泄的恐惧和怨气。
唾骂声再次响起,几道不怀好意的身影围拢过来,拳脚眼看就要落下。
“够了!”
楚寒风猛地起身,冰冷的喝斥如同实质的寒冰,瞬间冻结了骚动的人群。
他目光扫过那几个蠢蠢欲动的弟子,眼神中的警告意味不言而喻。
那些人悻悻地收回手脚,却依旧用怨毒的目光瞪着凌尘。
楚寒风的目光重新落回凌尘身上,不带一丝温度:“测灵石损毁,冲撞山门,视为不祥。
念你无知初犯,死罪可免。”
他声音冰冷,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落,“自今日起,罚你入后山剑冢,清扫枯骨残剑,无令不得踏出半步!
何时将剑冢内万柄残剑擦拭得纤尘不染,何时再论去留!”
剑冢!
这两个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凌尘心上。
谁不知道青冥宗后山剑冢,那是历代弟子破碎兵刃与失败者的埋骨之地?
终年剑气森森,死气弥漫,连内门弟子都轻易不愿靠近!
这哪里是处罚?
分明是要将他这个“不祥之人”彻底放逐到活人禁地,任其自生自灭!
凌尘挣扎着想抬起头,想辩解,想质问。
可当他触及楚寒风那双毫无波澜、仿佛在看一件死物的眼睛时,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探究,只有一种彻底的漠视与冰冷的判决。
他明白了,在这里,一个天生绝脉又身负“不祥”之名的废物,没有开口的资格。
他垂下眼睑,掩盖住眸底深处翻涌的绝望与一丝被强行压下的、源自血脉深处的冰冷怒意。
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撑起剧痛的身体,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胸口的闷痛和手臂脸颊的伤口***辣地疼,但都比不上心口那被彻底踩进尘埃里的屈辱和冰冷。
他不再看任何人,也不理会那些依旧黏在背上的目光,只是默默地转过身,踉跄地、一步一步,朝着广场后方那条通往更幽深、更寒冷山坳的偏僻小径走去。
单薄的青衫在刺骨的寒风中紧紧贴在他身上,勾勒出少年过分瘦削的脊梁,像一张被拉满却注定无箭可射的弓。
风雪似乎更急了,呜咽着卷过空旷的广场,将那些残留的唾骂和测灵石的猩红碎屑一同掩埋。
凌尘的身影,最终消失在通往剑冢的昏暗小径尽头,被嶙峋的山石和越来越密的雪幕吞噬。
他并不知道,在他掌心伤口渗出的鲜血,无声地浸染了怀中那本从破庙老道士遗物里找到的、仅有寥寥数页的残缺无名古卷。
更不知道,在他身影消失于小径的同时,远处后山那终年被阴云与森然剑气笼罩的幽深山谷深处,无数沉寂了不知多少岁月的残破断剑,似乎被冥冥中的某种力量引动,极其轻微地、齐齐嗡鸣了一声。
那声音微弱得如同叹息,却带着一种穿透万古的悲怆与不甘,瞬间便被呼啸的风雪彻底淹没。
冷。
深入骨髓的冷,仿佛连血液都要冻结。
剑冢入口那两座如巨兽獠牙般刺向铅灰色天空的嶙峋怪石下,凌尘停下了脚步。
他抬头望去,眼前是一个巨大的、仿佛被巨斧劈开的山坳。
没有草木,只有无穷无尽的断剑残兵,斜插在冰冷的冻土与黑褐色的山岩之上,一首蔓延到视野的尽头。
凛冽的风如同裹挟着无数细小的刀刃,打着旋从谷内呼啸而出,刮在脸上生疼,更带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铁锈味和…腐朽的死气。
视线所及,只有冰冷的金属、灰败的岩石和呼啸的惨白风雪。
这就是他未来的牢笼,一个活着的坟墓。
凌尘扯了扯嘴角,一个无声的、近乎惨然的弧度。
他裹紧了那件早己被寒风打透、起不到多少御寒作用的青布棉袍,拖着沉重疼痛的身体,麻木地迈步,踏入了这片埋葬了无数失败与绝望的剑之坟场。
脚下,是一柄斜插的断剑,剑身锈迹斑斑,扭曲狰狞。
他蹲下身,伸出冻得通红、带着血痕的手,指尖触碰到那冰冷的、粗糙的锈蚀表面。
一股难以言喻的苍凉与死寂,顺着指尖瞬间蔓延至全身。
也好。
他闭上眼,任由刺骨的寒风卷起他单薄的衣襟和散乱的发丝。
冻死在这里…也好。
剑冢的风,不是吹来的,是刮来的。
像无数柄无形的钝刀,裹挟着铁锈的腥气和陈年血垢的腐朽味,一下下刮着***的皮肤,刮着骨头缝。
风里还纠缠着别的东西——是那些斜插、倒伏、半埋于冻土与黑岩间的万千断剑残兵,在漫长岁月侵蚀下散逸出的、不甘死去的残存剑意。
它们冰冷、破碎、怨毒,丝丝缕缕,无孔不入,钻进凌尘的耳朵,刺着他的识海,发出只有他能隐约感知到的、永无止境的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