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唯一的用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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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晚的病,是三岁的时候发现的。

同龄的娃儿都可以正常吃饭行走,可她却连坐着都坚持不住。

走起来磕磕绊绊,摇摇晃晃一步三倒;说话也不利索,含含糊糊的像是嘴里塞了瓜瓤子;若是不搭理她,一天也听不到她发出来只字片语;不知道饥饿,不晓得饱胀……姚秀才育了个痴女的消息不胫而走,大家看好戏的有之,心生怜悯的有之,……可又能改变什么?

看她踉跄着长到了五岁,如今跟着村里一起逃荒。

这都是命,活的下来就是造化,活不下来就是定数,半点儿不由人!

花氏又看了一眼,一口闷了药且莫得表情的小女儿,这么苦的药汤子……是个人闻着都想吐,偏生她什么反应都没有。

哪怕她哭闹叫喊也是好的,可惜没有哪怕,也没有任何的回应……她又想起了那个突然出现在街角,看似走街串巷的游医,那件白不呲咧、身前系扣的大褂子,脖子上还套着个三条腿的玩意儿。

要不是他自己说是个大夫,还以为是蛮夷乔装打扮的呢!

那游医说晚晚什么来着?

他说她有一个坎儿,他说要是撑得过去……就会一生顺遂!

花氏不信,但是那游医说不要她的钱。

那药她去找了大夫,都是治疗小儿蒙昧语迟之症的良药。

那方子用药极其精准,惹得坐诊大夫迫不及待的抄了一份还给免了所有的药钱。

至于那个游医,给了药之后就不见了,一眨眼的功夫,他就消失在了花氏的面前。

问及旁人,都说不曾见过那个人,仿佛除了她自己,没人看见过他!

“娘?”

姚子益推了推愣神儿的娘亲,“爷和村长叫咱们赶路了……”“哦……哦,好的,把东西规整规整,咱们走吧。”

花氏回了神儿,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跟上了大家的步子。

姚满仓家里只有一头驴,套了架没蓬的板车,他心里是想把花氏的骡车用来放行李或是让几个小的挤着坐,但是不行。

那是亲家给置办的,私底下他可以,但明面儿上不行。

他可是仁义之人,怎么能贪图儿媳妇的东西?!

那成什么了?!

不仅他不能用,还要管着几个不省心的。

那些高门大户,那些名门望族……怎会贪这些小便宜?!

他己错过了娶得贤妻的机会,不能再错过教育好儿孙,将姚氏一族发扬光大的机会了!

姚满仓想着想着,渐渐露出了志得意满的微笑……是以一路走来,花氏的骡车无人觊觎,甚至还有人给她张罗草料的事儿。

花氏很满意,姚满仓很惬意,但是老安氏心里难受啊!

驴车没棚,太阳快要把她给烤干了……那花氏也是个没眼色的,那么宽敞的骡车只放了几件东西,一个小丫头片子能占多大地方?!

哼!

老二白读了那么几年的书,有了媳妇忘了娘……还有子益和子谦,也不知道心疼祖母!

真的是越想越气!

阮玉莲早些年学着城里的富家小姐,给自己裹了小脚。

只是缠的晚了些,成了既不是三寸金莲,又不像村女大脚一样的诡异形状。

缠的不得章法,走几步路就会脚底起泡,脚趾摩擦破皮儿。

搁以前,姚桃枝只觉得闺女有上进心,可眼下是什么情况?

逃荒啊!

在阮玉莲又一次说走不动的时候,她的脾性也磨到了头!

“你又哼哼唧唧的作甚?!

红姑和红娘也在攀着车子走路呢……想做大小姐就回阮家去,作甚裹脚?!

有那功夫还不如学好女红……看看你那绣工,你二舅娘闭着眼都比你绣的好!”

姚桃枝是懂得怎么打击人的,“疼就忍着,数你瓤子多!”

阮玉莲红着眼睛,垂下了头。

她是不想好好学吗?

和堂姐说说,也是可以去绣坊从学徒开始的。

但自家亲娘不知道哪来的勇气,竟想要顶替堂姐的名额!

大伯娘又不是个好相与的,自是将事情捅到了阮氏族长面前。

要么解决问题,要么解决制造问题的人。

不用再三衡量,明眼人都知道要如何选择。

所以娘被休弃了,连带着她也被除了族。

是的,除族,她阮玉莲早己经不是阮家的孩子了。

而这一事实到现在还没告诉姚家人,娘说不用提,被休弃和除族都是一样的丢人,老话儿说‘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怕咬’。

还有二舅娘……她明明绣工极好,宁可指点娼妓出身的粉大姐儿,也不愿意教导自己!

如此里外不分,活该生出个痴傻废物!

“娘,我走不动了。”

姚红娘扯了扯小安氏的衣角,板车太小,祖母一坐上去就没位置了。

就算有位置,也轮不上她们去坐,更别提让祖母抱着了。

她瞄了一眼二叔家的骡车,心里很羡慕姚晚。

只要让她能坐上车,把痴傻过给自己也是乐意的。

“妹妹别闹,姐姐扶着你走。”

十岁的姚红姑抱住了妹妹的小身板,吃的少喝的也少,一路坚持着走过来——对于八岁的小姑娘来说,己经很了不起了。

可要让一个十岁的,去半抱半扶另一个八岁的,着实有点儿差强人意了。

姚秉生和媳妇儿对视了一眼,叫过两个小姑娘:“红姑、红娘快过来,和你们晚晚妹妹坐车上!”

“谢谢二叔二婶儿~”两小只对视了一眼,欢快的跑过来爬上了车。

看看!

这就是大气!

姚满仓赞许的点了点头,又瞥见外孙女一脸愤愤然的表情,心道这阮家也不是会教导姑娘的!

啧,小家子气!

阮家:啊呸!

种不出好庄稼怪种儿不行?!

就你老姚家那块儿破地,种狗尿苔都出不了绿苗!

“咋不叫玉莲也过去坐车呢?

红姑她们是女儿家,玉莲不是吗?

二弟和二弟妹可真是偏心呦……”姚桃枝见不得别人得好处,哪怕这个别人是亲外甥女。

“晚晚老坐着也不好,咋不下来走动走动,让她姐姐歇一歇?”

“大姐说啥呢?!”

老八姚大溪不乐意了,“红姑十岁,红娘八岁,晚晚最小才五岁,玉莲姐都及笄了,咋能跟小孩子抢位置坐呢?!”

“就是!

知道的是姐姐爱护妹妹,不知道的还以为欺负小孩子呢!

这么大的人了,混说啥!”

老六姚大湾及时插话。

“我……我没有,我还能坚持的!”

阮玉莲就知道,娘还是干脆闭嘴吧。

“红姑红娘你们坐着吧,姐姐我还可以的~晚晚还小,身子骨又不好……”她故作坚强的挺首了腰板,装作无意的轻拭眼尾,“咱们快走吧,不要担心我!”

然后,决然的一转身,迈步往前走!

谁他喵的担心你了?!

老七姚大沟打了个哆嗦,这外甥女被啥给附体了吧,说话咋这么不照趟儿呢?!

“都把嘴闭上!”

姚满仓有些厌烦了,到京城安顿好了,得快点儿把这一大一小给远远的嫁出去!

就跟娘们儿每个月的那啥一样,不见面十分想念,见了面不如不见!

姚家前后无人,阮玉莲的表演全撂了白地儿!

太阳马上就要下山了,村长家的大儿往前寻摸了一处山窟窿,招呼大家伙儿赶紧过去。

花氏掰碎了饼子,和着一点点水,下了几把野菜煮成了稠糊糊,勉勉强强够几个人分。

老安氏夫妻和大儿子一家搭伙儿,吃食本来就少,还要顾着姚桃枝和阮玉莲。

小安氏的脸色就很是难看,看看自己碗里的未知悬浮物,又瞅瞅二房碗里的稠疙瘩,心里很是不平衡。

要她说,就应该把吃的归并到一处,一起吃才公平。

她可没想想,二房的两个小子,加上三个小叔子,正是“半大小子,吃穷老子”的年岁,到手的粮食也是捉襟见肘的。

恨人有,笑人无。

她吃不上,她的儿子吃不上,就是二房的错!

就是三个小叔子的错!

姚晚那个小傻子都能吃口干的,凭啥她的宝贝儿子灌稀汤?!

凭啥?!

没她傻吗?!

“老大家的!

磨蹭啥呢,赶紧收拾了!”

老安氏踹了大儿媳一脚,抹抹嘴去一边收拾好的地上躺着了。

小安氏怨怼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婆母兼表姑母,气鼓鼓的收拾去了。

夜色渐深,除了守夜的人,大家都睡熟了……为了让牲口轻省一些,当了半头驴使的姚大海累的够呛!

一挨地皮儿就瘫成一片,连嘴都不想张。

可小安氏憋了一肚子火没地方撒,看着他这幅样子,气的上手拧了一把!

“吃了就睡,你是猪公啊!”

“嘶!”

姚大海吃痛,睁开了眼睛,“骂人前先想清楚,我是猪公,你不就是猪婆?!”

“你!

我,我是造了什么孽啊,怎么就跟了你?!”

小安氏气恼的又锤了几拳。

“咋?

后悔了?!”

姚大海翻身坐起,这婆娘自从开始逃荒,就隔三差五的闹一场。

“你看看你二弟,再看看咱们!

今晚那稀汤都能照见人影……人家一个傻的都能吃个肚儿圆,看看,看看咱的两个儿子……都脱相了!”

小安氏抽抽搭搭的捂着脸。

儿子瘦了?

姚大海仔细瞅瞅窝在另一头的两只猪崽……不对,两个儿子,哪儿瘦了?

不还是胖出一堆褶子的吗?

他皱眉:“你到底想说啥?!”

“就前天那个大娘不是说了吗,再翻过两个山头就有一座小城……”小安氏压低了声音。

待听清她说了什么之后,姚大海惊的脱口而出:“啥?!

要把晚晚卖了换粮食?!

你疯了!”

“小点儿声!

你吵吵啥?!”

小安氏捂住了他的嘴。

“你还不知道吧,咱爹咱娘老早就想卖了那个傻子了!

要不是花氏那个***看得紧……早就出手了!”

“这不可能……咱爹最疼晚晚了,你可别扯谎!”

姚大海环顾左右,一脸的怀疑。

“最疼?!

拿什么疼,嘴吗?

就那个架着车的货郎……那天说好带走傻子的。

结果被老六给看见了,这才没得手。”

小安氏得意的笑。

“就咱大姐,也想找点儿好处呢~”“我不信。”

“不信你明天问问,”小安氏拢了拢衣服,“能给咱家换些粮食,也算她唯一有用的了。

人一卖,粮一收,老二能咋滴?

花氏能咋滴?

想掰扯个一二三,也有爹娘跟大姐顶在咱们前头……”“爹娘肯定站在咱们这边,拿傻子换一家子的活路,很划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