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今晚包饺子
钞票被汗水浸透，边缘己经起了毛边。
“的确良衬衫，上海最新款！”
摊贩的吆喝刺入耳膜。
苏璃猛地停住脚步，目光黏在那件淡蓝色衬衫上，前世的记忆如电流般击中她：1983年，农村人还在穿土布，而城里人己经开始追捧这种化纤面料。
她挤到摊位前，手指轻轻摩挲衬衫下摆：“多少钱？”
“十二块五，不要布票。”
摊主叼着自己卷的烟卷，烟灰落在折叠椅上。
苏璃的心沉了下去，这个价格抵得上父亲半个月工钱。
她视线扫过摊位角落，发现在角落里堆着很多裁剪剩下的边角料：“这些零布头怎么卖？”
摊主诧异地挑眉：“你要这破烂干啥？”
他随手抓起一把，“给五毛钱全拿走。”
苏璃付钱时手在发抖，这些在后世被称为“布艺手工材料”的边角料，此刻在她眼中是闪着金光的商机。
她抱着布头钻进集市后面的巷子，找了个清净的地方坐了下来，从破布包里翻出针线，前世在服装厂打工练就的手艺，此刻派上了用场。
一个多小时后，二十个绣着简易花朵的发圈整齐排列在旧报纸上。
苏璃找了块清白色的梧桐树皮，用墙上的白石灰，在树皮上写下“上海最新款头饰，两毛一个”。
“姑娘，这真是上海货？”
第一个顾客是扎着粗辫子的女工，她捏着发圈反复端详。
苏璃指向发圈上的确良布料：“正宗上海的确良，洗一百次都不褪色。”
苏璃前世开始推销时练的话术，控制嘴角上扬。
日头西斜时，苏璃数着皱巴巴的毛票，西块整。
她盯着这笔“巨款”，起身朝着供销社走去，玻璃柜台里，一匹土布标价三元五角，而旁边写着“需布票”。
“同志，有没有不用布票的布？”
苏璃踮着脚问。
售货员头也不抬：“残次品要不要？
仓库积压的，便宜处理。”
当那匹印染错位的碎花布展开时，苏璃几乎屏住呼吸，在后世，这种不规则图案被称为“艺术印花”，而此刻它只是“废品”。
不等万婆子弄残次布了，要是她突然回过神来，不光给苏璃帮忙，还得找她麻烦，现在有钱，先弄到手再说，想到这，苏璃问道：“多少钱？”
“两块一匹，但要主任批条子。”
苏璃的目光落在柜台后的奖状上：“先进工作者：赵建国”她突然想起前世报纸上刊登的1983年供销社改革，脱口而出：“赵主任，听说供销社正在搞承包制试点？”
秃顶男人从账本里抬起头，眼镜片后的目光锐利看着苏璃：“小同志懂得不少？”
“这些残次布压在仓库里，既占地方又影响您完成清仓指标。”
苏璃声音越来越稳，“不如让我帮您处理？”
赵主任的钢笔在桌上敲出节奏：“你打算怎么处理？”
“做成书包和围裙。”
苏璃指向窗外放学的小学生，“家长舍不得买成衣，但愿意为孩子花钱。”
钢笔的敲击声停了，十分钟后，苏璃扛着三匹布走出供销社，阳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她花三块六买下全部“残次品”，又用剩下西毛钱买了彩线和纽扣。
当晚，借住在县城同学家的苏璃彻夜未眠。
剪刀在布料上游走的声音惊醒了同学母亲，那位纺织厂退休女工推门看见满地的半成品，竟默默搬来老式缝纫机。
“阿姨，我教您新式样，赚的钱分您两成。”
苏璃手指翻飞，一个带暗格的书包逐渐成型，这是前世2010年才流行的设计。
三天后，县小学门口排起长队。
苏璃的书包不仅好看，她演示的“防小偷暗袋”设计更让家长们眼前一亮。
二十个书包半小时售罄，净赚十五块，相当于工厂学徒一个月工资。
傍晚收摊时，穿中山装的男人拦住她：“小姑娘，这些货哪进的？”
苏璃后背沁出冷汗，这要是被抓成投机倒把那就完了，工商局的人最爱这么问。
她低头收拾布头：“自己做的残次品再利用，响应国家增产节约号召。”
男人愣了愣，竟掏出工作证：“我是县服装厂采购科科长，有兴趣给我们厂做几个 样品干临时工吗？”
苏璃攥紧装钱的布包，布料摩擦声让她突然想起前世车祸时轮胎的尖叫。
苏璃笑了一下，深吸一口气：“我想先自己试试。”
回村路上，苏璃用赚来的钱买了两斤肥猪肉和两包大前门香烟。
猪肉用茅草拴着晃荡，在夕阳下泛着油光，她记得到今天，全家己经快三个月没沾荤腥。
离家还有几十米，就听见父亲的咳嗽声混着母亲的啜泣。
苏璃推开门，扬了扬手中的猪肉：“妈，今晚包饺子！”
父亲手中的烟袋锅“当啷”掉在地上：“一夜没回来，我和你妈快急死了！
你这是哪来的钱？”
“正经赚的。”
苏璃将剩下的十块钱拍在桌上，纸币上的工农兵头像在煤油灯下格外清晰，她没提为了赶工，十指被针扎得全是血点。
父亲的手指拂过钞票，指着苏璃说：“投机倒把！
你想学村头老王游街吗？”
他抄起扫帚，“我宁可饿死也不要让闺女背坏名声赚钱！”
苏璃不躲不闪，扫帚带起的风吹乱她额前碎发：“供销社赵主任批的条子，县工商局今天还夸我灵活就业。”
她掏出剩下的布头，“您看，国家号召变废为宝。”
扫帚悬在半空，母亲冲过来抢走扫帚，却摸到苏璃满手老茧，顿时泪如雨下：“小璃的手......”“比种地轻松多了。”
苏璃笑着抽回手，转身从灶台取下积灰的菜刀。
刀刃在磨刀石上刮擦的声响中，她轻声说：“爸，时代真的变了。”
猪肉下锅的“滋啦”声盖过父亲的叹息。
蒸汽升腾间，苏璃望向窗外的月亮，再有几天就是还债日，而她刚刚发现，县里唯一一家照相馆用的还是十几年前的布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