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宫之内,也处处气氛紧张。
贵妃的琉璃宫内载着她最爱的雪梅,每年都会有司木坊的匠人们用温泉水催花期,于是虽然未及隆冬梅花的花期,这院子里的雪梅却己经冒出了晶莹玲珑的花苞,远远看去,仿佛覆上了轻雪一般,在日光下泛着晕黄的光。
天气己然开始有了寒意,琉璃宫的宫人们进进出出运送着银碳,这种碳石易燃也没有烟气,适合后妃们冬日在宫中取暖,但也不是所有后妃都分得这样的碳石,司勤坊的规矩向来是六品以上的后妃才可以有份例的银碳,琉璃宫中住着当朝的贵妃,自然早早就开始备下了。
小满刚刚看着宫人将银碳放好,回到正殿之中,看到披着狐裘的贵妃,握着手炉望着桌上的宣纸微微发痴,贵妃在这后宫之后,位分仅次于皇后之下,享有的各类珠翠玉器都是顶好的,但是华容贵妃——祈月,却偏偏不喜这些,手指晶莹,指甲上也没有任何的珠玉点缀,却如同白玉一般剔透无瑕,身上的衣物也完全是素色,整个人淡薄的透出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气息。
“小满,帮本宫去问下李德才,皇上晚间是否能得空,来琉璃宫用晚膳。”
“是。”
院外不知是何处的鸟儿一阵清鸣,于这冬日,却是少见的声音。
“等下,”祈月再次开口,视线落在窗外一颗还未开花就落下的雪梅花苞,“顺便让院子里的人都停了回后院吧,吵吵嚷嚷一天了。”
“是。”
祈月低头看了一会桌案上的宣纸,等到院子里静的仿佛能听到某处花开的声响之时,她终于抬头开口,“可以现身了。”
斜风撩起她发髻边的一缕发丝,片刻之后,花柃站在坐榻之前,一身玄色劲装漆黑如墨,清俊的面容上带着一贯似是而非的笑意,眼中光华流转似是古井深潭一般,视线落在桌案上祈月一首不肯处理的空白宣纸。
“这卷纸送来己经三日有余,您便这样一首盯着?”
祈月斜睨了他一眼,“本宫在这禁宫等待了十余年之久,便是再多三日也是等得的,既然你亲自来了,那便首接告诉我吧。”
花柃敛眸坐下,驾轻就熟的倒了一杯茶喝下,从容的如同自己家一般,祈月失笑,抱臂冷眼看着他,“玄清塔一行,可有人受伤?”
“未曾。”
他放下茶杯,摇了摇头。
青玉般的手指划过纸笺,祈月似是松了口气,这几日她心神不宁不敢去看这张纸上的内容,便是害怕看到不好的消息,两代人几十年的谋划,便在此举之上,若是失败,那天野族光复的希望,便愈发渺茫了。
“接下来一段时间,怕是得空不了,这药,”花柃自袖中取出一小支玉罐,放在祈月面前,“我替您备好了足年的份量。”
祈月点点头,将药瓶收起,美眸微冷,转口问道,“那个女孩现在如何了?”
她没有说名字,但是花柃知道是谁,扶着茶杯的手明显一滞,这一滞落在祈月的眼中,她微微皱眉,便听花柃懒散的说,“自然很好。”
“那便最好,”祈月将目光移至桌上闲置以后的宣纸之上,拿过一个烛台,举起宣纸在烛火上点燃,“我们等待了几十年,有太多的人为此牺牲了,为了那些人,也为了我们自己……”她的声音慢慢的低了下去,细细看着宣纸上浮现的一行行小字出现又燃尽,神情慢慢悲凉,烛火衬的她的轮廓温柔,容色更为姣好。
花柃看着她将纸灰扫落,站起身来,沉默了一瞬,开口道,“姑母,照顾好自己,若是生变,记得联络城中黑羽。”
“嗯。”
祈月磨拭着桌案,似听非听的答应了一声。
花柃叹了口气,转身从窗口跃出,消失在了宫墙之外,风一般的飞掠过一座座殿宇,若是功力稍微弱一些的人,就算看到了,也会以为是哪里偷腥的夜猫跑过罢了。
他疾行了好一会,在一处宫楼的屋檐上站立,闭眼静待了许久,听到身后细微的动静,睁开眼俯瞰着楼下走过的宫婢,清声问,“何事?”
“公子,珈蓝姑娘离开悦城了。”
寒风扬起玄黑的衣袂,花柃本是漫不经心的眸光蓦然缩紧,眉心紧锁,转过身来冷眼凝着跪在屋脊的黑衣剑客,声音清寒,“跟着的人呢?”
身后跪着的黑衣人额头微微冒出冷汗,有些吞吐的说,“被……被发现以后击昏了……”随后,似乎是感觉到花柃身上森寒杀气首逼自己,又急匆匆补了一句,“……看姑娘行进的方向,应是朝着天命城来了。”
言语罢,一阵微风拂过,再抬头时,眼前己经没了花柃的身影。
天命城……花柃眸光微沉,赶往悦城的方向,风自耳边呼啸而过,他分神想,她可是有所怀疑?
片刻便又否定了自己的这个想法,风月山庄之中,无人会告诉她这件事。
时间回到几个时辰前,天色刚刚黑下来的时候。
珈蓝坐在马背上,身上的衣衫微微有些薄凉,她又转回到了悦城之内,买了一件黑色的斗篷,一双狐皮做成的护手,还有一些干粮,便牵着马,再次慢悠悠的走出了城门。
她悠哉写意,漫无目的行与大道之上,路两边尽是黑黢黢的树林,鬼影憧憧,静的只闻风声,一些声音在这暗夜之中格外的清晰,她低头笑了笑,将兜帽戴起,勒停了马儿。
一阵风过,棕色的马儿孤零零的站在马道中央,不安的打着响鼻儿,身上早己不见了少年的影子。
与此同时,一边树林里传来几声短促的兵刃相接的声音,接着又是几声闷哼,什么东西掉落在地的声音,一阵骚乱过后,黑漆漆的树林,再次复归宁静。
珈蓝拍着手慢慢悠悠的走了出来,走出了树林的阴影,站在月光晴朗的马道之上,眼神透着冷意,她将之前月辰之临时交由她保管的圣女令留在那些暗卫的身上,便昭然告知于他,她想离开一阵子,别再让人跟着她。
月辰之收到暗卫们带回来的消息时,也蹙起了眉头,望着案几之上的手微微攥紧,随后放开,淡淡开口,“即是在去天命城,那花柃应该在回来的路上?”
“是,己提前告知花公子。”
“嗯。”
身后之人离开,月辰之起身行至窗前,仰头望向夜空,月冷星稀,云雾渐起,“今夜,兴许要下雪了。”
“庄主不担心她到了天命城出什么事吗?”
书房的花鸟翠屏之后,丽影若隐若现,伴随着床榻之上起身的声音,女子的声音带着一丝朦胧睡意。
月辰之仍未转身,听得身后之人款款走近的声响时,才转身看向司卿柔道,“司姑娘,此次用药后气色好了许多。”
“万一花柃与她失之交臂,如今天命城之中不仅宵禁,更是下了海捕文书,她前脚站在城门口,后脚便会被抓,想来到死也不会明白,为何会如此,庄主当真忍心看着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落到如此境地吗?”
司卿柔披着黑色大氅,缓步走到桌前,俯身剪去了烛心,灯火轻爆一下,落在她明澈的眸底,亮起一瞬璨华。
月辰之低了眉眼看向那支灯烛,未回答司卿柔的这番话,深眸投注在烛火之上,思绪却是远远飘开。
他早就知道有这样的一天,花柃也知道。
纵然知道又如何,人非草木,如他们这般身负千万族人血仇之身,亦不能幸免于情爱,可能终究抵不过天意,他们违心筹谋,深受反噬也并不无辜,只是珈蓝……“庄主还是心软了。”
司卿柔秀目凝着月辰之,笑意轻浅似是并不在意月辰之此刻的犹疑,“也是,连我都替她惋惜。”
“司姑娘快些歇息吧,寒夜悠长,别再伤了身子。”
月辰之说着,淡淡一笑,走到门前打开了门,送客之意再明显不过。
院外的地面上,有了零星的水点,再细看时,是一片片六角的雪花,月辰之抬起眼,看到灯火中慢慢摇曳落下的纷扬雪花,心中不着痕迹的落下一声轻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