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像是天河倾覆，狂乱地鞭笞着陈家这座孤悬在野岭边缘的老宅。
粗粝的雨点砸在瓦片上，发出密集而沉闷的鼓点，又顺着屋檐汇聚成浑浊的水柱，瀑布般冲刷而下，在泥地上砸出一个个小小的深坑。
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油脂，混杂着泥土的腥气、腐烂草木的酸味，还有一种若有似无、令人头皮发麻的铁锈般的甜腻。
陈默蜷在堂屋那张吱呀作响的旧竹椅里，手里无意识地捻着一枚磨得发亮的铜钱。
屋外是混沌一片的黑暗，只有屋檐泻下的水帘反射着堂屋昏黄油灯的一点微光，像鬼魅的眼睛在晃动。
他眼皮沉重，几乎要被这雨声和死寂拖入梦乡。
“哐当！”
院门被一股蛮力猛地撞开，腐朽的木栓应声断裂，发出刺耳的哀鸣，瞬间撕破了雨幕的喧嚣。
陈默浑身一个激灵，像被冰水兜头浇下，睡意瞬间飞到了九霄云外。
他猛地弹起身，竹椅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门口，一个黑影踉跄着扑了进来，重重摔在泥泞的院子里。
是爷爷！
陈青山！
他身上的粗布褂子几乎成了破布条，被雨水和某种深色的、粘稠的液体浸透，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嶙峋瘦削的身形。
那深色的液体正顺着衣角滴滴答答，砸在泥水里，晕开一片片不祥的暗红。
他头发散乱，沾满了泥浆和草屑，脸上布满细密的划痕，嘴角残留着干涸的血迹，最刺目的是左肩，一道狰狞的撕裂伤深可见骨，皮肉翻卷，如同被野兽的利爪狠狠撕开，还在微微渗着血。
每一次急促的喘息都牵扯着伤口，带出压抑的痛哼。
“爷爷！”
陈默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失声惊呼，拔腿就要冲进雨里。
“别过来！”
陈青山猛地抬头，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他的眼睛布满血丝，眼神却锐利得吓人，死死钉在陈默身上。
“待在屋里！
关好门！”
陈默的脚步骤然钉在原地，寒意顺着脊椎一路窜上头顶。
陈青山不再看他，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撑起身体，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在泥泞的院子里爬行。
他一边爬，一边剧烈地咳嗽，每一次咳嗽都带出点点血沫，溅在浑浊的泥水里。
他沾满泥血的手颤抖着，异常艰难却又无比精准地从怀里掏出七枚古旧的青铜钱。
那些铜钱边缘磨损得厉害，篆刻的“五铢”字样模糊不清，更诡异的是，每一枚铜钱中央的方孔边缘，都沾染着暗沉发黑、如同凝固油脂般的血迹。
他咬紧牙关，无视肩头撕裂般的剧痛，无视身下冰冷的泥泞，用尽最后的气力，将七枚染血的铜钱一枚一枚，深深地摁进院中七个特定的位置——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
北斗七星之位！
每一枚铜钱嵌入泥地，都发出轻微的“噗”声，仿佛有什么无形的屏障被悄然加固。
随着最后一枚铜钱按入摇光位，陈青山身体猛地一颤，一口黑红的淤血再也压制不住，“哇”地喷了出来，溅在泥地上，迅速被雨水冲淡、晕开。
“咳咳…嗬…嗬…”他剧烈地喘息着，整个人蜷缩在冰冷的泥水里，像一条濒死的鱼。
雨水无情地冲刷着他苍白失血的脸和肩头恐怖的伤口。
陈默再也按捺不住，猛地推开堂屋的门，冲入瓢泼大雨之中。
冰冷的雨水瞬间将他浇透，寒意刺骨。
他冲到爷爷身边，想要将他搀扶起来，双手触碰到那冰冷湿透又粘腻的身体，心沉到了谷底。
“爷爷！
你怎么了？
谁伤的你？”
陈默的声音带着哭腔，用力架起爷爷沉重的身体。
陈青山的身体冰冷得可怕，几乎没有多少温度。
“九…九渊…现…”陈青山嘴唇翕动，声音微弱得几乎被雨声吞没，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里挤出来，带着血腥气。
“龙脉…断…了…乱…乱了…”他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院门外的方向，那片被浓重雨幕和更深沉的黑暗笼罩的野岭深处，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惊惧和绝望。
“什么九渊？
什么龙脉？
爷爷，你说清楚！”
陈默心急如焚，用力摇晃着爷爷的身体。
陈青山猛地回过神，枯瘦的手如同铁钳般抓住陈默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皮肉里。
“去…找！
《玄…机谱》！
在你…床头…暗格…里…快！”
他急促地喘息着，眼神涣散了一瞬，随即又爆发出最后的光芒，“拿着它…去…去…秦岭…找…地宫…”他猛地松开陈默的手，用尽最后的力气，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塞进陈默手中。
触手冰凉沉重，带着刺骨的寒意和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
是一个巴掌大小、通体青铜铸造的罗盘！
盘面极其复杂，密密麻麻篆刻着天干地支、二十八星宿、二十西山向、八卦九宫，还有无数细如蚊蚋、难以辨认的古老符咒。
盘面中心的天池里，那枚小小的磁针此刻正疯狂地、毫无规律地乱转，发出细碎而急促的“嗡嗡”声，如同垂死挣扎的蜂群。
更骇人的是，整个罗盘，包括那根狂转的磁针，都浸染着粘稠、暗红的血迹，雨水冲刷之下，血水顺着盘面的沟壑蜿蜒流下，滴落在陈默的手上、地上。
“别…碰…”陈青山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濒死的凄厉，死死盯着陈默握着罗盘的手，眼神惊骇欲绝，仿佛那不是罗盘，而是一条择人而噬的毒蛇！
“别碰那血…千万…别…”话音未落，异变陡生！
院中那七枚按北斗方位埋下的染血铜钱，骤然间齐齐震动起来！
嗡嗡的低鸣穿透雨幕，连成一片诡异的共鸣。
铜钱所在的位置，泥浆翻滚，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地下激烈地挣扎、冲撞！
与此同时，一股难以形容的阴寒气息，如同实质的冰水，从院门外的黑暗深处汹涌灌入！
空气瞬间变得粘稠、沉重，带着令人作呕的土腥气和一种……尸体腐烂般的甜腻恶臭！
陈默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
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极致的恐惧攫住了他！
他下意识地抬起头，朝着那阴寒气息涌来的方向望去——就在院门之外，那片被无边的雨幕和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吞噬的虚空之中，在七个铜钱嗡嗡震鸣、泥浆翻滚的刹那，那翻腾滚动的黑暗与阴气，竟猛地凝聚、扭曲！
一张巨大的、完全由浓稠黑气和刺骨阴寒构成的鬼脸，骤然浮现！
那张脸没有五官，只有模糊的、不断蠕动的轮廓，边缘丝丝缕缕地逸散着黑气。
然而，陈默却清晰地“感觉”到，它正死死地“盯”着自己！
一股冰冷、怨毒、贪婪、仿佛来自九幽地狱最深处的意念，如同无数根冰针，狠狠扎进他的脑海！
“嗬……”陈青山喉咙里发出一声绝望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死死抓住陈默胳膊的手猛地一松，身体剧烈地痉挛了一下，瞳孔瞬间放大，死死地盯着那张凝聚的鬼脸，眼神里最后的光彩彻底熄灭，只剩下无尽的恐惧和空洞。
他张着嘴，似乎还想说什么，却只有血沫不断涌出。
“爷爷！”
陈默肝胆俱裂，失声痛呼。
就在他心神剧震、目眦欲裂的瞬间，那张由阴煞黑气凝聚的巨大鬼脸，猛地张开那无形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巨口！
无声无息，却带着一种能冻结灵魂的绝对阴寒，朝着整个小院，朝着院中刚刚布下北斗镇煞阵的七枚铜钱，更朝着紧抱着爷爷尸身的陈默，狠狠噬咬而下！
“嗡——！！！”
七枚染血铜钱骤然爆发出刺目的、如同燃烧血液般的暗红光芒！
七道红光冲天而起，瞬间交织成一张巨大的、布满玄奥符文的血色光网，堪堪拦在那噬咬而下的鬼脸巨口之前！
轰隆！
没有声音的巨响，只有一股无形的、狂暴的冲击波猛烈炸开！
陈默感觉自己像是被一柄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胸口，眼前猛地一黑，耳朵里嗡鸣一片，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倒飞出去，重重撞在堂屋的门框上，喉头一甜，一股腥咸涌了上来。
手中的青铜罗盘也脱手飞出，“当啷”一声砸在堂屋的青砖地上，磁针疯狂地旋转着，发出濒死般的尖啸。
他挣扎着抬起头，透过模糊的视线和漫天泼洒的雨帘，只见院中那张巨大的鬼脸与血色光网死死僵持！
黑气翻涌，红光闪烁，每一次碰撞都让那七枚铜钱剧烈震动，暗红的光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变淡、消散！
光网上流转的符文也变得明灭不定，仿佛随时都会崩碎！
爷爷陈青山的尸体，就倒在那血色光网和鬼脸交锋的下方，冰冷的雨水冲刷着他苍老而惊骇的脸庞，肩头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在雨水的浸泡下显得更加惨白、恐怖。
鲜血仍在不断渗出，混入泥水，蜿蜒流淌，如同一条条绝望的小蛇。
“爷爷……”陈默的眼泪混着冰冷的雨水滚落，巨大的悲痛和无法理解的恐惧像两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他的心脏。
他挣扎着想爬过去，身体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的剧痛。
鬼脸似乎被血色光网激怒了，发出一阵无声的、却让陈默灵魂都为之战栗的咆哮！
黑气骤然暴涨，如同沸腾的墨汁，疯狂地冲击着摇摇欲坠的血色光网！
“咔嚓！”
一声细微却清晰的碎裂声传来！
天枢位的那枚铜钱，表面的暗红光芒骤然熄灭，铜钱本身发出一声哀鸣，竟从中裂开了一道细纹！
整个血色光网随之剧烈地黯淡、晃动起来，仿佛随时都会彻底崩溃！
死亡的阴影，前所未有的浓重！
陈默的心沉到了冰冷的深渊。
他猛地瞥见堂屋地上，那个染血的青铜罗盘。
爷爷最后那句撕心裂肺的警告——“别碰那血”——在耳边轰然炸响。
但此刻，那疯狂旋转的磁针，那盘面上流淌的暗红血水，仿佛带着一种致命的、扭曲的吸引力。
光网又黯淡了一分！
鬼脸的黑气己经几乎要穿透那层薄薄的红光！
没有时间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冲动，混杂着对爷爷惨死的悲愤、对眼前这恐怖存在的无边恐惧、以及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疯狂，猛地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陈默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不顾一切地扑向堂屋地上那个染血的罗盘！
他沾满泥水和爷爷鲜血的手，一把死死抓住了那个冰冷、粘腻的青铜盘体！
就在他手指触碰到罗盘上那粘稠暗红血污的瞬间——“轰！！！”
一股无法形容的、狂暴到极点的冰冷洪流，猛地从罗盘的血污中炸开！
如同无数根淬毒的冰针，狠狠刺入他的掌心，顺着他的手臂、经脉、血管，蛮横无比地冲进他的大脑！
剧痛！
撕裂般的剧痛瞬间席卷了陈默的整个意识！
仿佛有无数把烧红的钢刀在他脑子里疯狂搅动！
他眼前猛地一黑，金星乱冒，紧接着，视野中的一切景象都开始疯狂地扭曲、旋转、碎裂！
堂屋、油灯、倒地的桌椅、门外僵持的鬼脸与光网……所有的一切都像被打碎的镜子，光怪陆离地旋转着、重组着！
就在这意识即将彻底崩溃的边缘，在那破碎扭曲的视野中心，一点纯粹到极致、仿佛能洞穿一切虚妄的银白色光芒，骤然在他眉心深处爆发开来！
那光芒如同初生的星辰，带着一种冰冷而绝对的“洞察”之意！
剧痛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冰凉的清明。
陈默猛地睁开眼。
神之眼“破妄瞳”能洞穿一切世界，变了！
院中那七枚染血铜钱构成的北斗镇煞阵，在他眼中不再是简单的红光。
他清晰地“看”到七道由无数细密、流动的赤红色符文构成的能量光柱，正艰难地支撑着那张巨大的、同样由无数扭曲黑色符文构成的鬼脸！
光柱上的赤红符文正在被那些蠕动的黑色符文疯狂啃噬、消磨，尤其是天枢位那道，符文链己经断裂了大半，光芒摇摇欲坠！
更让他心神剧震的是脚下的大地！
那湿冷的、泥泞的院子地面，此刻在他眼中，竟翻涌着无数条或粗或细、或明或暗的“气”！
它们如同地下奔涌的暗河，呈现出青、黄、白、黑等不同的色泽，彼此交织、缠绕，有的生机勃勃，有的死气沉沉。
其中，一道最为粗壮、色泽纯正、如同巨大龙脊般的深黄色地脉之气，原本应该沉稳厚重，此刻却在院门外的某个方向，被一股浓郁得化不开、如同污血般的暗红煞气死死纠缠、阻断！
那暗红煞气，正是院外那张巨大鬼脸的力量源泉！
“龙脉…断了…”爷爷嘶哑绝望的声音，此刻如同惊雷，在他脑海中轰然回响！
原来，这就是“断龙”之相！
那巨大的鬼脸似乎感应到了陈默目光的变化，那由纯粹阴煞凝聚的“面孔”猛地转向堂屋方向！
一股更加狂暴、怨毒的意念狠狠冲击而来！
“咔嚓！”
天枢位的铜钱彻底碎裂！
血色光网应声破开一个大洞！
鬼脸发出一阵无声的狞笑，汹涌的黑气如同决堤的洪水，顺着破洞疯狂灌入！
生死一线！
陈默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在那破开的洞口！
爷爷留下的北斗镇煞阵，核心在于七枚铜钱构成的能量节点，此刻天枢节点破碎，如同堤坝决口！
怎么办？
怎么办？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堂屋角落——那里堆放着一些爷爷平时整理药草的杂物，一把生锈的柴刀斜靠着墙壁，刀柄朝上。
而在那柴刀旁边，赫然躺着几枚爷爷常用的、边缘磨得光滑的普通铜钱！
是爷爷平时用来占卜小事的普通铜钱，并非法器！
一个近乎疯狂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陈默混乱的脑海！
天枢己破，阵法核心崩溃！
但……北斗七星，并非只有七颗！
北斗七星之旁，尚有左辅右弼两颗隐星！
辅星为洞明，弼星为隐元！
普通铜钱虽非法器，但其形制圆通方孔，暗合天圆地方，本身就有沟通天地、承载气运的微末之能！
尤其是在这阵法能量尚未完全溃散、鬼脸煞气刚刚涌入、立足未稳的刹那！
没有时间犹豫！
黑气己经涌入，带着刺骨的阴寒扑向爷爷的尸身，扑向他自己！
“啊——！”
陈默发出一声困兽般的嘶吼，身体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猛地扑向墙角！
他一把抓起那几枚冰冷的普通铜钱，看也不看，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院中天枢位旁边那两个特定的、常人根本无法察觉、此刻却在他眼中如同黑夜灯塔般闪烁的辅弼星位，狠狠掷去！
两枚铜钱划破雨幕，带着他指尖残留的、属于爷爷和自己的温热血液，精准无比地嵌入那两个无形的能量节点！
“嗡——！”
一声沉闷的、仿佛来自大地深处的共鸣！
院中那即将彻底溃散的暗红光芒，如同被注入了一针强心剂，猛地一滞！
紧接着，那两枚普通铜钱落下的位置，骤然亮起两团虽然微弱、却异常坚韧的土黄色光点！
它们如同两颗新生的星辰，瞬间接续上了天枢位断裂的符文链！
整个摇摇欲坠的血色光网，光芒虽然依旧暗淡，却奇迹般地再次合拢！
堪堪将那汹涌灌入的黑气洪流死死挡了回去！
“吼——！”
鬼脸发出一声无声的、充满了惊怒和难以置信的咆哮！
黑气剧烈翻腾，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那两枚普通铜钱上附着的、属于陈默的带着破妄瞳气息的血气所激怒！
它更加疯狂地冲击着光网！
但，阵法的崩溃被暂时延缓了！
陈默大口喘着粗气，浑身脱力，背靠着冰冷的门框滑坐在地。
冷汗早己浸透了他单薄的衣衫，与雨水混在一起，冷得刺骨。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指尖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上面还沾着泥土、雨水，以及爷爷和罗盘上那暗红的血污。
破妄瞳带来的奇异视野并未消失。
他清晰地“看”到院中那重新稳固、却依旧在鬼脸冲击下苦苦支撑的血色光网，也“看”到那两枚普通铜钱上，属于他的微弱血气正被阵法迅速抽取，与残余的阵法力量融合，抵抗着外邪。
他更“看”到门外那张由纯粹阴煞构成的巨大鬼脸，其核心深处，似乎隐隐有一个极其微小、不断闪烁的复杂印记！
那印记散发着一种古老而邪恶的气息，仿佛是一切阴煞的源头。
爷爷最后塞给他的染血青铜罗盘，就静静躺在离他不远的青砖地上。
盘面依旧布满血污，但那根疯狂的磁针，此刻却诡异地停止了转动，针尖微微颤抖着，斜斜指向……堂屋深处的方向。
陈默的心脏猛地一跳！
他想起了爷爷最后的遗言！
他挣扎着爬起身，踉跄着冲进堂屋深处自己那间狭小的卧房。
顾不上满身的泥泞和血迹，他扑到自己那张简陋的木床前，双手颤抖着，凭着记忆摸索着床头内侧一块不起眼的、带着细微缝隙的木板。
“咔哒！”
一声轻响，暗格弹开。
一股陈年的灰尘和纸张特有的霉味扑面而来。
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本册子。
册页非纸非帛，入手沉重、冰冷，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韧性，颜色是近乎枯骨的灰白。
封面上没有任何文字，只阴刻着一个极其繁复、充满了古老神秘气息的图案——那是由无数扭曲的线条构成的，仿佛是一只俯瞰大地的眼睛，又像是一道通往幽冥的门户！
《玄机谱》！
陈默的手指带着血污，带着泥水，带着一种宿命般的沉重，颤抖着，翻开了那枯骨般封面的第一页。
触手冰凉，仿佛握着一块寒冰。
就在书页翻开的刹那——“嗡！”
他眉心的那点银白光芒，破妄瞳的本源，骤然间如同被投入烈火的干柴，以前所未有的亮度猛烈燃烧起来！
一股远比之前触碰染血罗盘时更加庞大、更加古老、更加浩瀚的信息洪流，带着冰冷而绝对的洞察意志，如同九天银河倒灌，狠狠冲入他的脑海！
无数破碎的画面、扭曲的符号、玄奥的口诀、山川的走势、地脉的涌动、星空的轨迹……光怪陆离，纷至沓来！
仿佛有无数个声音在耳边同时嘶吼、低语、诵念！
“呃啊——！”
陈默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哼，感觉自己的脑袋仿佛要被这汹涌的信息撑爆！
他死死咬着牙，额头青筋暴跳，冷汗瞬间浸透了全身。
眼前的景象再次疯狂旋转、碎裂，但这一次，在那破碎的漩涡中心，一点核心的光芒越来越亮——那是一道清晰的指引！
一幅由无数流动的、闪烁着微光的线条构成的地图，强行烙印在他的意识深处！
地图的起点，正是他脚下这座风雨飘摇的老宅。
而终点，则指向西北方那莽莽苍苍、如同巨龙横卧的巍峨山脉——秦岭！
在那片山脉深处，一个用刺目的猩红光芒标记的点，如同心脏般跳动着！
“鬼谷…地宫…”西个带着无尽沧桑和冰冷杀伐之意的古篆大字，如同血色的烙印，随着那地图一起，狠狠刻入了他的灵魂！
“轰隆——！”
屋外，一声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剧烈的无形碰撞声传来！
伴随着一声充满了不甘和暴戾的无声尖啸！
陈默猛地从《玄机谱》带来的信息冲击中惊醒，抬头望向院门方向。
透过破妄瞳的视野，他看到那巨大的鬼脸在黑气翻腾中剧烈地扭曲、波动，仿佛受到了某种来自远方的、无形的强大干扰！
它不甘地再次狠狠撞击了一下那由七枚染血铜钱和两枚普通铜钱支撑的血色光网，整个光网剧烈地闪烁了几下，变得更加暗淡，但终究没有破碎。
鬼脸似乎受到了极大的限制，它怨毒无比地“瞪”了堂屋方向一眼，那冰冷的意念如同实质的毒针，再次刺入陈默的脑海。
随即，那庞大的黑气猛地收缩、坍陷，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在院门外的雨幕与黑暗之中，只留下满地狼藉和刺骨的阴寒。
院中的血色光网失去了目标，闪烁了几下，终于彻底熄灭。
七枚染血铜钱的光芒完全黯淡，其中天枢位的那枚己经碎裂成两半。
那两枚普通的铜钱更是彻底失去了光泽，如同两块死铁。
雨，还在下。
哗啦啦的声音重新主宰了这片天地，冲刷着院中的泥泞、血迹，冲刷着爷爷陈青山冰冷的尸体。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老宅。
只有雨声，冰冷而固执。
陈默缓缓低下头，看着手中这本枯骨般封面的《玄机谱》，又看了看地上那个染血的青铜罗盘。
罗盘的磁针，此刻正无比稳定地指向西北——秦岭的方向。
他脸上所有的悲痛、恐惧、迷茫，在巨大的冲击之后，如同潮水般退去，只剩下一种被冰封的、令人心悸的死寂。
他慢慢站起身，走到爷爷的尸体旁，跪在冰冷的泥水里。
雨水顺着他的头发流下，划过他年轻却再无一丝稚气的脸庞。
他伸出沾满血污和泥泞的手，轻轻合上爷爷那双至死都圆睁着、充满了惊骇与绝望的眼睛。
指尖，触碰到爷爷冰冷僵硬的皮肤。
然后，他捡起了地上那个染血的青铜罗盘。
冰凉的触感混合着粘腻的血污，顺着掌心蔓延。
他没有看它，只是紧紧攥住。
他的目光，越过坍塌的院门，投向西北方那片被无尽雨幕和黑暗笼罩的、如同洪荒巨兽蛰伏的山峦轮廓。
冰冷的雨点砸在他的脸上，他却感觉不到丝毫凉意。
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血脉深处的冰冷力量，正在他身体里苏醒，与眉心的破妄瞳，与手中的《玄机谱》和染血罗盘，产生着奇异的共鸣。
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了一下。
那不是一个笑容，没有丝毫温度，只有一种沉淀下来的、淬了血的锋芒。
“鬼谷传人？”
他低声自语，声音沙哑，如同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彻骨的寒意和压抑到极致的疯狂，“不。”
他缓缓站起身，任由冰冷的雨水冲刷着身上的血污和泥泞。
破妄瞳的银光在眼底深处一闪而逝，清晰地映照出那本枯骨般的《玄机谱》封面上，那只仿佛能洞穿九幽的诡秘眼瞳。
粗粝的雨点砸在瓦片上，发出密集而沉闷的鼓点，又顺着屋檐汇聚成浑浊的水柱，瀑布般冲刷而下，在泥地上砸出一个个小小的深坑。
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油脂，混杂着泥土的腥气、腐烂草木的酸味，还有一种若有似无、令人头皮发麻的铁锈般的甜腻。
陈默蜷在堂屋那张吱呀作响的旧竹椅里，手里无意识地捻着一枚磨得发亮的铜钱。
屋外是混沌一片的黑暗，只有屋檐泻下的水帘反射着堂屋昏黄油灯的一点微光，像鬼魅的眼睛在晃动。
他眼皮沉重，几乎要被这雨声和死寂拖入梦乡。
“哐当！”
院门被一股蛮力猛地撞开，腐朽的木栓应声断裂，发出刺耳的哀鸣，瞬间撕破了雨幕的喧嚣。
陈默浑身一个激灵，像被冰水兜头浇下，睡意瞬间飞到了九霄云外。
他猛地弹起身，竹椅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门口，一个黑影踉跄着扑了进来，重重摔在泥泞的院子里。
是爷爷！
陈青山！
他身上的粗布褂子几乎成了破布条，被雨水和某种深色的、粘稠的液体浸透，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嶙峋瘦削的身形。
那深色的液体正顺着衣角滴滴答答，砸在泥水里，晕开一片片不祥的暗红。
他头发散乱，沾满了泥浆和草屑，脸上布满细密的划痕，嘴角残留着干涸的血迹，最刺目的是左肩，一道狰狞的撕裂伤深可见骨，皮肉翻卷，如同被野兽的利爪狠狠撕开，还在微微渗着血。
每一次急促的喘息都牵扯着伤口，带出压抑的痛哼。
“爷爷！”
陈默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失声惊呼，拔腿就要冲进雨里。
“别过来！”
陈青山猛地抬头，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他的眼睛布满血丝，眼神却锐利得吓人，死死钉在陈默身上。
“待在屋里！
关好门！”
陈默的脚步骤然钉在原地，寒意顺着脊椎一路窜上头顶。
陈青山不再看他，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撑起身体，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在泥泞的院子里爬行。
他一边爬，一边剧烈地咳嗽，每一次咳嗽都带出点点血沫，溅在浑浊的泥水里。
他沾满泥血的手颤抖着，异常艰难却又无比精准地从怀里掏出七枚古旧的青铜钱。
那些铜钱边缘磨损得厉害，篆刻的“五铢”字样模糊不清，更诡异的是，每一枚铜钱中央的方孔边缘，都沾染着暗沉发黑、如同凝固油脂般的血迹。
他咬紧牙关，无视肩头撕裂般的剧痛，无视身下冰冷的泥泞，用尽最后的气力，将七枚染血的铜钱一枚一枚，深深地摁进院中七个特定的位置——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
北斗七星之位！
每一枚铜钱嵌入泥地，都发出轻微的“噗”声，仿佛有什么无形的屏障被悄然加固。
随着最后一枚铜钱按入摇光位，陈青山身体猛地一颤，一口黑红的淤血再也压制不住，“哇”地喷了出来，溅在泥地上，迅速被雨水冲淡、晕开。
“咳咳…嗬…嗬…”他剧烈地喘息着，整个人蜷缩在冰冷的泥水里，像一条濒死的鱼。
雨水无情地冲刷着他苍白失血的脸和肩头恐怖的伤口。
陈默再也按捺不住，猛地推开堂屋的门，冲入瓢泼大雨之中。
冰冷的雨水瞬间将他浇透，寒意刺骨。
他冲到爷爷身边，想要将他搀扶起来，双手触碰到那冰冷湿透又粘腻的身体，心沉到了谷底。
“爷爷！
你怎么了？
谁伤的你？”
陈默的声音带着哭腔，用力架起爷爷沉重的身体。
陈青山的身体冰冷得可怕，几乎没有多少温度。
“九…九渊…现…”陈青山嘴唇翕动，声音微弱得几乎被雨声吞没，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里挤出来，带着血腥气。
“龙脉…断…了…乱…乱了…”他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院门外的方向，那片被浓重雨幕和更深沉的黑暗笼罩的野岭深处，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惊惧和绝望。
“什么九渊？
什么龙脉？
爷爷，你说清楚！”
陈默心急如焚，用力摇晃着爷爷的身体。
陈青山猛地回过神，枯瘦的手如同铁钳般抓住陈默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皮肉里。
“去…找！
《玄…机谱》！
在你…床头…暗格…里…快！”
他急促地喘息着，眼神涣散了一瞬，随即又爆发出最后的光芒，“拿着它…去…去…秦岭…找…地宫…”他猛地松开陈默的手，用尽最后的力气，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塞进陈默手中。
触手冰凉沉重，带着刺骨的寒意和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
是一个巴掌大小、通体青铜铸造的罗盘！
盘面极其复杂，密密麻麻篆刻着天干地支、二十八星宿、二十西山向、八卦九宫，还有无数细如蚊蚋、难以辨认的古老符咒。
盘面中心的天池里，那枚小小的磁针此刻正疯狂地、毫无规律地乱转，发出细碎而急促的“嗡嗡”声，如同垂死挣扎的蜂群。
更骇人的是，整个罗盘，包括那根狂转的磁针，都浸染着粘稠、暗红的血迹，雨水冲刷之下，血水顺着盘面的沟壑蜿蜒流下，滴落在陈默的手上、地上。
“别…碰…”陈青山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濒死的凄厉，死死盯着陈默握着罗盘的手，眼神惊骇欲绝，仿佛那不是罗盘，而是一条择人而噬的毒蛇！
“别碰那血…千万…别…”话音未落，异变陡生！
院中那七枚按北斗方位埋下的染血铜钱，骤然间齐齐震动起来！
嗡嗡的低鸣穿透雨幕，连成一片诡异的共鸣。
铜钱所在的位置，泥浆翻滚，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地下激烈地挣扎、冲撞！
与此同时，一股难以形容的阴寒气息，如同实质的冰水，从院门外的黑暗深处汹涌灌入！
空气瞬间变得粘稠、沉重，带着令人作呕的土腥气和一种……尸体腐烂般的甜腻恶臭！
陈默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
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极致的恐惧攫住了他！
他下意识地抬起头，朝着那阴寒气息涌来的方向望去——就在院门之外，那片被无边的雨幕和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吞噬的虚空之中，在七个铜钱嗡嗡震鸣、泥浆翻滚的刹那，那翻腾滚动的黑暗与阴气，竟猛地凝聚、扭曲！
一张巨大的、完全由浓稠黑气和刺骨阴寒构成的鬼脸，骤然浮现！
那张脸没有五官，只有模糊的、不断蠕动的轮廓，边缘丝丝缕缕地逸散着黑气。
然而，陈默却清晰地“感觉”到，它正死死地“盯”着自己！
一股冰冷、怨毒、贪婪、仿佛来自九幽地狱最深处的意念，如同无数根冰针，狠狠扎进他的脑海！
“嗬……”陈青山喉咙里发出一声绝望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死死抓住陈默胳膊的手猛地一松，身体剧烈地痉挛了一下，瞳孔瞬间放大，死死地盯着那张凝聚的鬼脸，眼神里最后的光彩彻底熄灭，只剩下无尽的恐惧和空洞。
他张着嘴，似乎还想说什么，却只有血沫不断涌出。
“爷爷！”
陈默肝胆俱裂，失声痛呼。
就在他心神剧震、目眦欲裂的瞬间，那张由阴煞黑气凝聚的巨大鬼脸，猛地张开那无形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巨口！
无声无息，却带着一种能冻结灵魂的绝对阴寒，朝着整个小院，朝着院中刚刚布下北斗镇煞阵的七枚铜钱，更朝着紧抱着爷爷尸身的陈默，狠狠噬咬而下！
“嗡——！！！”
七枚染血铜钱骤然爆发出刺目的、如同燃烧血液般的暗红光芒！
七道红光冲天而起，瞬间交织成一张巨大的、布满玄奥符文的血色光网，堪堪拦在那噬咬而下的鬼脸巨口之前！
轰隆！
没有声音的巨响，只有一股无形的、狂暴的冲击波猛烈炸开！
陈默感觉自己像是被一柄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胸口，眼前猛地一黑，耳朵里嗡鸣一片，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倒飞出去，重重撞在堂屋的门框上，喉头一甜，一股腥咸涌了上来。
手中的青铜罗盘也脱手飞出，“当啷”一声砸在堂屋的青砖地上，磁针疯狂地旋转着，发出濒死般的尖啸。
他挣扎着抬起头，透过模糊的视线和漫天泼洒的雨帘，只见院中那张巨大的鬼脸与血色光网死死僵持！
黑气翻涌，红光闪烁，每一次碰撞都让那七枚铜钱剧烈震动，暗红的光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变淡、消散！
光网上流转的符文也变得明灭不定，仿佛随时都会崩碎！
爷爷陈青山的尸体，就倒在那血色光网和鬼脸交锋的下方，冰冷的雨水冲刷着他苍老而惊骇的脸庞，肩头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在雨水的浸泡下显得更加惨白、恐怖。
鲜血仍在不断渗出，混入泥水，蜿蜒流淌，如同一条条绝望的小蛇。
“爷爷……”陈默的眼泪混着冰冷的雨水滚落，巨大的悲痛和无法理解的恐惧像两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他的心脏。
他挣扎着想爬过去，身体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的剧痛。
鬼脸似乎被血色光网激怒了，发出一阵无声的、却让陈默灵魂都为之战栗的咆哮！
黑气骤然暴涨，如同沸腾的墨汁，疯狂地冲击着摇摇欲坠的血色光网！
“咔嚓！”
一声细微却清晰的碎裂声传来！
天枢位的那枚铜钱，表面的暗红光芒骤然熄灭，铜钱本身发出一声哀鸣，竟从中裂开了一道细纹！
整个血色光网随之剧烈地黯淡、晃动起来，仿佛随时都会彻底崩溃！
死亡的阴影，前所未有的浓重！
陈默的心沉到了冰冷的深渊。
他猛地瞥见堂屋地上，那个染血的青铜罗盘。
爷爷最后那句撕心裂肺的警告——“别碰那血”——在耳边轰然炸响。
但此刻，那疯狂旋转的磁针，那盘面上流淌的暗红血水，仿佛带着一种致命的、扭曲的吸引力。
光网又黯淡了一分！
鬼脸的黑气己经几乎要穿透那层薄薄的红光！
没有时间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冲动，混杂着对爷爷惨死的悲愤、对眼前这恐怖存在的无边恐惧、以及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疯狂，猛地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陈默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不顾一切地扑向堂屋地上那个染血的罗盘！
他沾满泥水和爷爷鲜血的手，一把死死抓住了那个冰冷、粘腻的青铜盘体！
就在他手指触碰到罗盘上那粘稠暗红血污的瞬间——“轰！！！”
一股无法形容的、狂暴到极点的冰冷洪流，猛地从罗盘的血污中炸开！
如同无数根淬毒的冰针，狠狠刺入他的掌心，顺着他的手臂、经脉、血管，蛮横无比地冲进他的大脑！
剧痛！
撕裂般的剧痛瞬间席卷了陈默的整个意识！
仿佛有无数把烧红的钢刀在他脑子里疯狂搅动！
他眼前猛地一黑，金星乱冒，紧接着，视野中的一切景象都开始疯狂地扭曲、旋转、碎裂！
堂屋、油灯、倒地的桌椅、门外僵持的鬼脸与光网……所有的一切都像被打碎的镜子，光怪陆离地旋转着、重组着！
就在这意识即将彻底崩溃的边缘，在那破碎扭曲的视野中心，一点纯粹到极致、仿佛能洞穿一切虚妄的银白色光芒，骤然在他眉心深处爆发开来！
那光芒如同初生的星辰，带着一种冰冷而绝对的“洞察”之意！
剧痛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冰凉的清明。
陈默猛地睁开眼。
神之眼“破妄瞳”能洞穿一切世界，变了！
院中那七枚染血铜钱构成的北斗镇煞阵，在他眼中不再是简单的红光。
他清晰地“看”到七道由无数细密、流动的赤红色符文构成的能量光柱，正艰难地支撑着那张巨大的、同样由无数扭曲黑色符文构成的鬼脸！
光柱上的赤红符文正在被那些蠕动的黑色符文疯狂啃噬、消磨，尤其是天枢位那道，符文链己经断裂了大半，光芒摇摇欲坠！
更让他心神剧震的是脚下的大地！
那湿冷的、泥泞的院子地面，此刻在他眼中，竟翻涌着无数条或粗或细、或明或暗的“气”！
它们如同地下奔涌的暗河，呈现出青、黄、白、黑等不同的色泽，彼此交织、缠绕，有的生机勃勃，有的死气沉沉。
其中，一道最为粗壮、色泽纯正、如同巨大龙脊般的深黄色地脉之气，原本应该沉稳厚重，此刻却在院门外的某个方向，被一股浓郁得化不开、如同污血般的暗红煞气死死纠缠、阻断！
那暗红煞气，正是院外那张巨大鬼脸的力量源泉！
“龙脉…断了…”爷爷嘶哑绝望的声音，此刻如同惊雷，在他脑海中轰然回响！
原来，这就是“断龙”之相！
那巨大的鬼脸似乎感应到了陈默目光的变化，那由纯粹阴煞凝聚的“面孔”猛地转向堂屋方向！
一股更加狂暴、怨毒的意念狠狠冲击而来！
“咔嚓！”
天枢位的铜钱彻底碎裂！
血色光网应声破开一个大洞！
鬼脸发出一阵无声的狞笑，汹涌的黑气如同决堤的洪水，顺着破洞疯狂灌入！
生死一线！
陈默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在那破开的洞口！
爷爷留下的北斗镇煞阵，核心在于七枚铜钱构成的能量节点，此刻天枢节点破碎，如同堤坝决口！
怎么办？
怎么办？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堂屋角落——那里堆放着一些爷爷平时整理药草的杂物，一把生锈的柴刀斜靠着墙壁，刀柄朝上。
而在那柴刀旁边，赫然躺着几枚爷爷常用的、边缘磨得光滑的普通铜钱！
是爷爷平时用来占卜小事的普通铜钱，并非法器！
一个近乎疯狂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陈默混乱的脑海！
天枢己破，阵法核心崩溃！
但……北斗七星，并非只有七颗！
北斗七星之旁，尚有左辅右弼两颗隐星！
辅星为洞明，弼星为隐元！
普通铜钱虽非法器，但其形制圆通方孔，暗合天圆地方，本身就有沟通天地、承载气运的微末之能！
尤其是在这阵法能量尚未完全溃散、鬼脸煞气刚刚涌入、立足未稳的刹那！
没有时间犹豫！
黑气己经涌入，带着刺骨的阴寒扑向爷爷的尸身，扑向他自己！
“啊——！”
陈默发出一声困兽般的嘶吼，身体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猛地扑向墙角！
他一把抓起那几枚冰冷的普通铜钱，看也不看，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院中天枢位旁边那两个特定的、常人根本无法察觉、此刻却在他眼中如同黑夜灯塔般闪烁的辅弼星位，狠狠掷去！
两枚铜钱划破雨幕，带着他指尖残留的、属于爷爷和自己的温热血液，精准无比地嵌入那两个无形的能量节点！
“嗡——！”
一声沉闷的、仿佛来自大地深处的共鸣！
院中那即将彻底溃散的暗红光芒，如同被注入了一针强心剂，猛地一滞！
紧接着，那两枚普通铜钱落下的位置，骤然亮起两团虽然微弱、却异常坚韧的土黄色光点！
它们如同两颗新生的星辰，瞬间接续上了天枢位断裂的符文链！
整个摇摇欲坠的血色光网，光芒虽然依旧暗淡，却奇迹般地再次合拢！
堪堪将那汹涌灌入的黑气洪流死死挡了回去！
“吼——！”
鬼脸发出一声无声的、充满了惊怒和难以置信的咆哮！
黑气剧烈翻腾，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那两枚普通铜钱上附着的、属于陈默的带着破妄瞳气息的血气所激怒！
它更加疯狂地冲击着光网！
但，阵法的崩溃被暂时延缓了！
陈默大口喘着粗气，浑身脱力，背靠着冰冷的门框滑坐在地。
冷汗早己浸透了他单薄的衣衫，与雨水混在一起，冷得刺骨。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指尖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上面还沾着泥土、雨水，以及爷爷和罗盘上那暗红的血污。
破妄瞳带来的奇异视野并未消失。
他清晰地“看”到院中那重新稳固、却依旧在鬼脸冲击下苦苦支撑的血色光网，也“看”到那两枚普通铜钱上，属于他的微弱血气正被阵法迅速抽取，与残余的阵法力量融合，抵抗着外邪。
他更“看”到门外那张由纯粹阴煞构成的巨大鬼脸，其核心深处，似乎隐隐有一个极其微小、不断闪烁的复杂印记！
那印记散发着一种古老而邪恶的气息，仿佛是一切阴煞的源头。
爷爷最后塞给他的染血青铜罗盘，就静静躺在离他不远的青砖地上。
盘面依旧布满血污，但那根疯狂的磁针，此刻却诡异地停止了转动，针尖微微颤抖着，斜斜指向……堂屋深处的方向。
陈默的心脏猛地一跳！
他想起了爷爷最后的遗言！
他挣扎着爬起身，踉跄着冲进堂屋深处自己那间狭小的卧房。
顾不上满身的泥泞和血迹，他扑到自己那张简陋的木床前，双手颤抖着，凭着记忆摸索着床头内侧一块不起眼的、带着细微缝隙的木板。
“咔哒！”
一声轻响，暗格弹开。
一股陈年的灰尘和纸张特有的霉味扑面而来。
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本册子。
册页非纸非帛，入手沉重、冰冷，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韧性，颜色是近乎枯骨的灰白。
封面上没有任何文字，只阴刻着一个极其繁复、充满了古老神秘气息的图案——那是由无数扭曲的线条构成的，仿佛是一只俯瞰大地的眼睛，又像是一道通往幽冥的门户！
《玄机谱》！
陈默的手指带着血污，带着泥水，带着一种宿命般的沉重，颤抖着，翻开了那枯骨般封面的第一页。
触手冰凉，仿佛握着一块寒冰。
就在书页翻开的刹那——“嗡！”
他眉心的那点银白光芒，破妄瞳的本源，骤然间如同被投入烈火的干柴，以前所未有的亮度猛烈燃烧起来！
一股远比之前触碰染血罗盘时更加庞大、更加古老、更加浩瀚的信息洪流，带着冰冷而绝对的洞察意志，如同九天银河倒灌，狠狠冲入他的脑海！
无数破碎的画面、扭曲的符号、玄奥的口诀、山川的走势、地脉的涌动、星空的轨迹……光怪陆离，纷至沓来！
仿佛有无数个声音在耳边同时嘶吼、低语、诵念！
“呃啊——！”
陈默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哼，感觉自己的脑袋仿佛要被这汹涌的信息撑爆！
他死死咬着牙，额头青筋暴跳，冷汗瞬间浸透了全身。
眼前的景象再次疯狂旋转、碎裂，但这一次，在那破碎的漩涡中心，一点核心的光芒越来越亮——那是一道清晰的指引！
一幅由无数流动的、闪烁着微光的线条构成的地图，强行烙印在他的意识深处！
地图的起点，正是他脚下这座风雨飘摇的老宅。
而终点，则指向西北方那莽莽苍苍、如同巨龙横卧的巍峨山脉——秦岭！
在那片山脉深处，一个用刺目的猩红光芒标记的点，如同心脏般跳动着！
“鬼谷…地宫…”西个带着无尽沧桑和冰冷杀伐之意的古篆大字，如同血色的烙印，随着那地图一起，狠狠刻入了他的灵魂！
“轰隆——！”
屋外，一声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剧烈的无形碰撞声传来！
伴随着一声充满了不甘和暴戾的无声尖啸！
陈默猛地从《玄机谱》带来的信息冲击中惊醒，抬头望向院门方向。
透过破妄瞳的视野，他看到那巨大的鬼脸在黑气翻腾中剧烈地扭曲、波动，仿佛受到了某种来自远方的、无形的强大干扰！
它不甘地再次狠狠撞击了一下那由七枚染血铜钱和两枚普通铜钱支撑的血色光网，整个光网剧烈地闪烁了几下，变得更加暗淡，但终究没有破碎。
鬼脸似乎受到了极大的限制，它怨毒无比地“瞪”了堂屋方向一眼，那冰冷的意念如同实质的毒针，再次刺入陈默的脑海。
随即，那庞大的黑气猛地收缩、坍陷，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在院门外的雨幕与黑暗之中，只留下满地狼藉和刺骨的阴寒。
院中的血色光网失去了目标，闪烁了几下，终于彻底熄灭。
七枚染血铜钱的光芒完全黯淡，其中天枢位的那枚己经碎裂成两半。
那两枚普通的铜钱更是彻底失去了光泽，如同两块死铁。
雨，还在下。
哗啦啦的声音重新主宰了这片天地，冲刷着院中的泥泞、血迹，冲刷着爷爷陈青山冰冷的尸体。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老宅。
只有雨声，冰冷而固执。
陈默缓缓低下头，看着手中这本枯骨般封面的《玄机谱》，又看了看地上那个染血的青铜罗盘。
罗盘的磁针，此刻正无比稳定地指向西北——秦岭的方向。
他脸上所有的悲痛、恐惧、迷茫，在巨大的冲击之后，如同潮水般退去，只剩下一种被冰封的、令人心悸的死寂。
他慢慢站起身，走到爷爷的尸体旁，跪在冰冷的泥水里。
雨水顺着他的头发流下，划过他年轻却再无一丝稚气的脸庞。
他伸出沾满血污和泥泞的手，轻轻合上爷爷那双至死都圆睁着、充满了惊骇与绝望的眼睛。
指尖，触碰到爷爷冰冷僵硬的皮肤。
然后，他捡起了地上那个染血的青铜罗盘。
冰凉的触感混合着粘腻的血污，顺着掌心蔓延。
他没有看它，只是紧紧攥住。
他的目光，越过坍塌的院门，投向西北方那片被无尽雨幕和黑暗笼罩的、如同洪荒巨兽蛰伏的山峦轮廓。
冰冷的雨点砸在他的脸上，他却感觉不到丝毫凉意。
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血脉深处的冰冷力量，正在他身体里苏醒，与眉心的破妄瞳，与手中的《玄机谱》和染血罗盘，产生着奇异的共鸣。
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了一下。
那不是一个笑容，没有丝毫温度，只有一种沉淀下来的、淬了血的锋芒。
“鬼谷传人？”
他低声自语，声音沙哑，如同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彻骨的寒意和压抑到极致的疯狂，“不。”
他缓缓站起身，任由冰冷的雨水冲刷着身上的血污和泥泞。
破妄瞳的银光在眼底深处一闪而逝，清晰地映照出那本枯骨般的《玄机谱》封面上，那只仿佛能洞穿九幽的诡秘眼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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