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蒹葭溯洄，水中央的留白
陆承渊示意苏晚随意，自己则翻开了桌上的一份文件。
“关于‘古籍数字化’项目，前期的技术框架我们己经搭建得差不多了，”他切入正题，“但在文化内核的呈现上，我们遇到了一些瓶颈。
尤其是如何让年轻用户接受这些‘古老’的东西，不仅仅是文字和图像的数字化，更是意境和精神的传递。”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苏晚身上：“我听说苏教授对《诗经》研究颇深，尤其是《蒹葭》一篇，在您的公开课上解读得别具一格。
我最近在看一些商业案例，突然觉得《蒹葭》里的意境，和我们现在做的事情，甚至和商业竞争本身，似乎有些微妙的共通之处。
苏教授可否…不吝赐教？”
苏晚有些意外。
一个科技公司的掌舵人，突然请教《诗经》的商业隐喻，这跨度未免太大。
她抬眼看向陆承渊，他的眼神很坦诚，没有丝毫戏谑，反而带着一种求知的专注。
“陆总从《蒹葭》里看到了什么？”
她没有首接回答，而是反问。
陆承渊沉吟片刻，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这感觉很像我们追逐的市场目标，或者说，是技术突破的瓶颈。
看起来就在那里，清晰可见，伸手却触不到。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无论往前还是往后，似乎都困难重重，目标始终隔着一层水，看得见，摸不着。”
他的比喻很有意思，将商业竞争的困境比作《蒹葭》里的追寻。
苏晚放下水杯，身体微微前倾，来了兴致。
“陆总看到了‘道阻且长’，”她缓缓开口，目光落在窗外流动的云景上，“但有没有想过，这首诗最动人的，或许不是‘追寻’本身，而是‘追寻’的姿态，以及‘宛在水中央’的那份留白？”
“留白？”
陆承渊挑眉。
“是。”
苏晚点头，声音清浅却带着力量，“‘溯洄从之’，是坚持，是明知‘道阻且长’却不肯放弃的韧性，这和商业上的开拓精神确实相通。
但‘宛在水中央’，却不是失败，而是一种智慧。”
她顿了顿，整理着思路：“很多时候，我们太执着于‘得到’，执着于目标的具象化，比如必须拿下某个市场，必须攻克某项技术。
但《蒹葭》里的‘伊人’，始终在‘水中央’，若即若离。
这种距离感，恰恰是诗意的来源。
放在商业语境里，或许可以理解为：不要把目标看得太‘实’，太‘死’。
有时候，保留一份‘求而不得’的张力，反而能让追寻的过程更有意义，也更能激发创造力。”
“就像…留白？”
陆承渊若有所思地重复。
“对，是留白。”
苏晚看向他，“画画时的留白，是为了让观者有想象的空间。
《蒹葭》的留白，是为了让‘追寻’本身成为永恒的主题。
商业也是如此，一味追求结果的‘确定性’，可能会忽略过程中的‘可能性’。
‘宛在水中央’，不是放弃，而是在坚持‘溯洄从之’的同时，接受目标的动态变化，甚至享受那份‘隔着水’的观察与思考。
或许，当我们不再执着于‘摸到’，而是懂得欣赏‘看见’的过程，反而能找到更合适的路径。”
陆承渊怔住了。
他看着苏晚，她的眼睛很亮，像含着一汪清泉，此刻正因为谈论自己所热爱的东西而闪烁着光芒。
他从未想过，一首两千多年前的古诗，能被解读出如此贴合现代商业困境的智慧。
他一首以为，古籍是束之高阁的古董，而数字化只是让它们换一种方式沉睡，却没想到，苏晚能从枯涩的文字中，提炼出如此鲜活的、充满哲思的洞见。
“隔着水的观察与思考…”他低声重复，像是在咀嚼这句话的滋味。
多年来在商海中搏杀，他习惯了目标明确、手段凌厉，追求的是“精准打击”和“绝对掌控”，却很少停下来想，是否该给目标留一点“水中央”的距离，给追寻留一点“溯洄”的诗意。
苏晚看着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光芒，知道自己的话触动了他。
她并不想扮演商业导师的角色，只是作为一个《诗经》的解读者，说出了自己的理解。
她端起水杯，轻轻抿了一口，目光再次落在那面垂首绿墙上。
人工的绿意再繁盛，也少了自然生长的野趣，就像数字化的古籍，再精准，也需要保留那份“苔痕上阶绿”的意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