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坑边的空气凝滞了一瞬,随即被柴油机更沉闷的嘶吼搅动。
阿虎和老陈立刻动了起来,一个转身就往临时搭的工棚跑,去准备那些要命的家伙事;另一个佝偻着背,脚步却异常沉稳地走向堆放工具的区域,开始清点、检查。
大鹏没动。
他站在原地,刺骨的夜风灌进领口,却压不住心头那股翻腾的寒意和…一丝被强行点燃的、属于探墓人骨子里的狂热。
鲁班秘藏!
这西个字像带着钩子,死死钩住了他。
他下意识地摸向自己腰后,那里贴身藏着的,是一本同样被翻得起了毛边、纸页发黄的《鲁班经补遗》。
老把头没看他,干瘦却有力的手首接探过来,一把抓住了冰冰那只托着铜钱的手腕。
冰冰惊得微微一颤,想抽回手,却像被铁钳箍住,纹丝不动。
“跟我来。”
老把头的声音不容置疑,叼着没点火的旱烟杆,转身就朝着工地边缘那间用油毡和木板临时拼凑、低矮昏暗的工棚走去。
脚步又快又稳。
大鹏沉默地跟上,像一截移动的影子。
冰冰被他拽着,只能踉跄地跟上,怀里还紧紧抱着那个靛蓝色的包袱。
工棚里弥漫着一股浓烈的机油味、汗酸味和陈年烟草混合的浑浊气息。
一盏挂在顶梁上、蒙着厚厚灰尘的灯泡,散发着昏黄的光,勉强照亮不大的空间。
角落里堆着铺盖卷,中间一张摇摇晃晃的木桌上,散落着图纸、罗盘、几件沾满泥污的工具,还有半瓶没盖盖子的劣质白酒。
老把头把冰冰拽到桌前,松开了手。
他拉开桌下一个破旧的抽屉,在里面摸索着,发出金属和杂物碰撞的叮当声。
很快,他掏出一个巴掌大小、用厚油布包得严严实实的东西。
他解开油布,露出一个极其古旧的紫檀木小盒,盒面上雕着模糊的、难以辨认的云雷纹。
老木匠老陈佝偻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怀里抱着几卷加固过的探杆和一些磨得锃亮的钢钎头,他无声地把东西放在门边角落,浑浊的眼睛扫了一眼桌前的三人,又默默地退了出去,顺手带上了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木门。
棚里只剩下他们三个,还有那盏昏暗的灯。
老把头看也没看冰冰,只对大鹏沉声道:“把你的,拿出来。”
大鹏心头一凛。
那枚铜钱,是他最深的秘密,是他活下来的烙印,从未示人。
他盯着老把头那沟壑纵横、没有任何表情的侧脸,又瞥了一眼旁边脸色苍白、紧抿着嘴唇的冰冰。
几秒钟的沉默,像凝固的铅块。
最终,他缓缓地、几乎是带着一种撕裂般的沉重,从贴身棉袄最里层的暗袋里,掏出了一个小布包。
布包同样陈旧,颜色深得发黑。
他一层层打开,动作很慢。
昏黄的灯光下,一枚铜钱静静地躺在布上。
尺寸、形制、那种沉甸甸的质感,甚至边缘那种特有的、未经打磨的粗糙感……和冰冰掌心里那枚,一模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大鹏这枚的边缘,同样有几道扭曲的刻痕,但走向似乎和冰冰那枚隐约相对,带着一种诡异的呼应感。
冰冰的呼吸瞬间屏住了,眼睛死死盯着大鹏手中那枚铜钱,抱着包袱的手指用力到指节泛白。
她奶奶临终的话在她脑中回响——“另一枚铜钱的主人”……眼前这个浑身泥土、眼神像刀子一样冷硬的男人,就是奶奶要她找的人?
那风雪夜里留下铜钱的枯槁身影……是他?
老把头浑浊的眼睛里精光一闪而逝。
他不再看大鹏,而是拿起桌上那个紫檀木小盒,小心翼翼地打开。
盒里铺着褪色的红绒布,上面静静躺着一块巴掌大、一指厚的黑色石头。
那石头非金非玉,表面极其光滑,颜色浓得像是能吸走周围所有的光。
大鹏瞳孔猛地一缩——磁石!
而且是纯度极高的那种!
老把头手里居然藏着这种稀罕物!
只见老把头伸出枯瘦的手指,极其小心地捻起大鹏那枚铜钱,动作轻得像拈起一片羽毛,生怕惊动了什么。
他屏住呼吸,将那枚铜钱,边缘刻痕朝下,慢慢地、稳稳地,靠近那块乌黑的磁石。
铜钱距离磁石表面还有半寸的距离。
嗤啦——!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可闻的摩擦声,突兀地在死寂的工棚里响起!
那枚铜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往下拽了一把,瞬间贴上了磁石表面!
紧紧地吸附在上面!
大鹏的呼吸骤然停止!
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头顶!
铜钱?
吸附在磁石上?
这怎么可能!
铜钱的主要成分是铜锌铅锡合金,根本不具备铁磁性!
除非……里面掺了别的、能被强烈磁力吸引的东西!
老把头脸上的皱纹更深了,像刀刻上去的。
他没有丝毫意外,眼神锐利如鹰,死死盯着吸附在磁石上的铜钱边缘——那些扭曲诡异的刻痕。
他伸出枯瘦的食指,指甲缝里嵌着洗不净的黑泥,极其精准地、沿着其中一道最深的刻痕边缘,用指甲猛地一抠!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机械咬合的脆响!
在昏黄的灯光下,大鹏和冰冰都清晰地看到,随着老把头指甲的抠动,那枚铜钱边缘,一道细如发丝、几乎无法察觉的缝隙,沿着刻痕的走向,悄然裂开!
原本浑然一体的铜质边缘,竟然像精巧的榫卯一样,弹开了一个比米粒还小的、三角形的暗口!
一股极其细微、若有若无的淡黄色粉末,从那三角形的暗口里,簌簌地洒落下来,落在乌黑的磁石表面,形成一小撮极其刺眼的粉末。
“硫磺粉?”
大鹏喉咙发紧,声音干涩。
他常年和地下东西打交道,对这味道太熟悉了!
但这铜钱里藏硫磺粉?
做什么用?
老把头没答话。
他那双看惯了黄土下生死的眼睛,此刻却死死盯着那铜钱裂开的暗口内部。
他小心翼翼地把铜钱从磁石上移开一点,借着昏黄的灯光,凑近了仔细看。
大鹏和冰冰也下意识地屏息凝神,凑近了些。
只见那三角形的暗口内部,借着微弱的光线,隐约可见极其细微、比头发丝还要细密复杂的凹槽!
那些凹槽以一种令人眼花缭乱的几何方式排列组合,层层叠叠,深不见底,像是某种古老而精密的微型迷宫!
凹槽底部,似乎还残留着一点点极其暗淡、几乎难以分辨的暗红色粉末,与淡黄色的硫磺粉混合在一起。
“朱砂!”
大鹏心头剧震,脱口而出!
这铜钱暗格里,竟然同时封存着硫磺和朱砂?
这绝不是简单的信物!
老把头的脸色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异常凝重,甚至带着一丝骇然。
他枯瘦的手指微微颤抖着,将大鹏那枚铜钱小心翼翼地放回桌面。
然后,他转向冰冰,声音低沉得如同耳语,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丫头,把你的铜钱,给我。”
冰冰脸色更白了,她看着桌上那枚裂开暗口、露出内部恐怖玄机的铜钱,又看看老把头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抱着包袱的手臂收得更紧,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这铜钱是奶奶的命根子,是遗物……“拿来!”
老把头的语气陡然加重,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像鞭子一样抽在空气里,“不想死,就听我的!”
冰冰浑身一颤,眼中闪过一丝挣扎,但最终还是咬着下唇,颤抖着将一首紧握在掌心的那枚铜钱递了过去。
动作缓慢而沉重,仿佛交出的不是一枚铜钱,而是千斤重担。
老把头接过冰冰的铜钱,动作依旧极其小心。
他如法炮制,将这枚铜钱也缓缓靠近那块乌黑的磁石。
嗤啦——!
同样的吸附!
同样的紧密!
老把头那枯瘦的食指指甲,再次精准地沿着铜钱边缘一道扭曲的刻痕边缘,用力一抠!
咔哒!
又是一声轻微的机械脆响!
昏黄的灯光下,冰冰那枚铜钱的边缘,同样裂开了一个小小的、三角形的暗口!
淡黄色的硫磺粉末再次簌簌洒落。
老把头凑近了,浑浊的眼睛几乎要贴到那暗口上。
他仔细地审视着内部那些细密如发丝的凹槽,眉头锁成了死结。
半晌,他猛地抬起头,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丝难以置信的惊骇。
他看向大鹏,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砾摩擦:“合上!”
大鹏心头狂跳,他瞬间明白了老把头的意思!
他几乎是扑到桌前,屏住呼吸,用微微颤抖的手指,捻起自己那枚己经裂开暗口的铜钱。
冰冰也紧张地盯着他,大气不敢出。
大鹏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稳住心神。
他捏着铜钱,将自己那枚边缘裂开的三角形暗口,缓缓地、极其小心地,对准了冰冰那枚铜钱边缘同样裂开的三角形暗口。
就在两个暗口边缘的刻痕即将完全吻合、严丝合缝对上的那一刹那——嗡!!!
工棚里那盏昏黄的灯泡,毫无预兆地剧烈闪烁起来!
光线明灭不定,如同鬼火!
一股极其微弱、却让人头皮瞬间炸开的电流感,毫无征兆地扫过在场三人的皮肤!
仿佛空气中有无形的电弧在跳跃!
大鹏和冰冰同时感到一股冰冷的麻意从指尖窜上手臂!
“啪!”
灯泡猛地爆出一团刺眼的火花,瞬间彻底熄灭!
整个工棚陷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只有浓重的机油味和硫磺的淡淡气味弥漫在死寂的黑暗中。
大鹏的心脏在黑暗中狂跳如擂鼓!
他死死捏着那两枚铜钱,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它们边缘刻痕在刚才那一瞬间产生的、极其微弱的震动!
像是沉睡的某种东西,被强行对合的钥匙惊醒了!
黑暗中,传来老把头沉重而急促的喘息声,他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度可怕的东西。
他的声音在浓墨般的黑暗里响起,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和确认:“鲁班锁……是‘阴阳扣’!
这两枚铜钱,就是钥匙!
那王陵最深处……有‘活鲁班’的手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