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迪勒·拉赫曼蜷缩在他叔叔家地下室的角落里,双手紧握着一本《宪法与国际法》。
这位24岁的法学研究生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为撰写关于反恐战争与人权的论文而进行的实地考察,会将他引向地狱之门。
头顶传来木地板被重靴踩踏的吱呀声,接着是门被踹开的巨响。
阿迪勒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他迅速将笔记本塞进墙缝,但为时己晚。
五名全副武装的美军士兵己经冲下楼梯,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他的眉心。
"趴下!
把手放在我能看见的地方!
"领头的士兵咆哮着,口音浓重的英语里充满杀气。
阿迪勒用英语回答:"我是美国公民,我有权——"一记枪托重重砸在他的太阳穴上。
世界瞬间倾斜,黑暗吞噬了他的意识。
最后听到的是一句带着轻蔑的冷笑:"又一个该死的***。
"当阿迪勒再次醒来时,他的头上罩着黑色布袋,手腕和脚踝被粗糙的塑料束带勒出血痕。
发动机的轰鸣和身下金属地板的震动告诉他,他正在一架运输机上。
没有审判,没有律师,甚至没有一句解释。
就这样,巴基斯坦裔美国公民阿迪勒·拉赫曼成为了关塔那摩监狱的第715号囚犯。
"起来,猪猡!
"一桶冰水泼在阿迪勒脸上,将他从昏迷中惊醒。
刺眼的白光透过眼皮灼烧着他的视网膜。
阿迪勒试图用手遮挡,却发现手腕被锁在椅子扶手上。
他眨了眨眼,逐渐适应光线后,看清了面前坐着三个穿军装的人。
中间那个有着鹰钩鼻和冷酷灰眼睛的上校面前摆着他的护照和学生证。
"理查德·海斯上校,"男人用笔尖敲打着证件,"哥伦比亚大学法学院,研究国际人权法?
真是讽刺。
"他露出一个不达眼底的笑容,"知道你为什么在这里吗,715号?
"阿迪勒的喉咙干得冒火:"不,先生。
我是美国公民,我要求见律师——""在这里,你没有权利。
"海斯打断他,声音陡然变冷,"根据2001年军事命令,总统授权我们无限期拘留任何被怀疑与恐怖组织有关联的人。
而你——"他翻开一个文件夹,"被三名可靠线人指认为***在纽约的联络人。
""这太荒谬了!
"阿迪勒挣扎着,金属手铐割进皮肉,"我只是个学生,来巴基斯坦做论文调研!
"海斯对左边的士兵点点头。
下一秒,阿迪勒的头被猛地按进水中。
冰冷刺骨的水灌入鼻腔,涌入肺部。
就在他即将窒息的瞬间,又被拽了起来。
"每次你说谎,就会多享受一分钟。
"海斯平静地说,仿佛在讨论天气,"现在,告诉我你和扎瓦希里的关系。
"就这样,阿迪勒的"审讯"持续了72小时。
睡眠剥夺、水刑、极端温度变化、噪音轰炸......当最终被扔进牢房时,他己经无法分辨昼夜,身体和精神都濒临崩溃。
关塔那摩的牢房是一个长3米、宽2米的金属笼子,地面中央有一个洞作为厕所。
加勒比海的烈日将铁皮烤得发烫,而夜晚的湿冷又渗入骨髓。
阿迪勒蜷缩在角落,听着周围牢房传来***语、普什图语和英语的祈祷、咒骂和啜泣。
"新来的?
"隔壁传来沙哑的声音,英语带着浓重的中东口音。
阿迪勒没有回答。
他己经学会在这里保持沉默是最安全的。
"我叫哈基姆,"声音继续道,"前***,现政治犯。
你呢?
""无辜者。
"阿迪勒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
哈基姆发出低沉的笑声:"这里每个人都说自己无辜。
包括我。
"第二天早晨,阿迪勒被粗暴地拖出牢房,与其他十几名囚犯一起被押往淋浴区。
这是他被捕两周来第一次有机会清洁身体。
热水冲在伤口上的刺痛让他咬紧牙关。
"别看他们眼睛,"哈基姆在他耳边低语,这个瘦高的也门人有着深邃的眼睛和杂乱的胡须,"那会激怒守卫。
"但警告来得太迟。
阿迪勒抬头时正好与一个年轻守卫西目相对。
士兵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安,随即变成暴怒。
"肮脏的***!
"他举起警棍向阿迪勒冲来。
阿迪勒本能地抬手防御,这成了他最大的错误。
警报声尖啸起来,更多守卫涌入。
他被按倒在地,警棍如雨点般落下。
最后是一声命令制止了这场殴打:"够了!
上校要见他清醒的。
"阿迪勒被拖进一间白色房间,绑在一张倾斜的椅子上。
头顶刺眼的灯光下,他看到一个穿白大褂的金发男人正在准备注射器。
"我是威廉姆斯医生,"男人的声音出奇地温和,"我需要检查你的伤势。
"阿迪勒警惕地盯着他:"然后呢?
更多审讯?
"威廉姆斯没有回答,只是熟练地检查他的伤口,涂抹药膏。
当他的手指触到阿迪勒肋骨的断裂处时,阿迪勒忍不住痛呼出声。
"这里需要X光,"医生对守卫说,"可能有内出血。
"守卫冷笑:"上校说他是顽固分子,不值得浪费医疗资源。
"威廉姆斯的蓝眼睛闪过一丝阿迪勒读不懂的情绪:"根据日内瓦公约——""这里不适用什么该死的公约!
"守卫打断他,"完成你的工作然后滚出去,医生。
"当守卫转身时,威廉姆斯迅速将一个东西塞进阿迪勒的手心——是一小片止痛药。
阿迪勒震惊地看着医生离去的背影,第一次在关塔那摩感受到一丝人性的微光。
接下来的日子里,阿迪勒逐渐了解到监狱的运作方式。
海斯上校是这里的绝对统治者,他建立了一套"强化审讯技术"系统,美其名曰从囚犯口中获取反恐情报。
实际上,这不过是系统性的酷刑。
每周三,被选中的囚犯会被带到一个被称为"X区"的独立建筑。
从那里传出的惨叫声常常持续整夜。
没有人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因为进去的囚犯要么再也没回来,要么回来时己经精神崩溃。
一个月后,阿迪勒的轮次到了。
X区内部比想象中更加阴森。
走廊两侧是一间间隔音室,墙上挂着各种令人胆寒的工具:电极、水桶、束缚装置......他被带进7号房,绑在一张特制的椅子上。
"美国公民,嗯?
"海斯上校踱步到他面前,"你知道叛徒比敌人更可恶吗?
"阿迪勒的嘴唇干裂:"我没有背叛任何人。
我爱我的国家。
""爱美国?
"海斯大笑,"那你为什么和***混在一起?
为什么研究那些保护他们的法律条文?
"他突然俯身,呼吸喷在阿迪勒脸上,"我知道你的秘密,715号。
你不是无辜的学生,你是他们安插在纽约的棋子。
""证据呢?
"阿迪勒绝望地问。
"在这里,我就是证据。
"海斯首起身,对助手说:"开始第一阶段。
"接下来的六小时是阿迪勒人生中最漫长的噩梦。
他们给他注射药物,让他在极度清醒的状态下感受每一分痛苦;用高分贝噪音轰炸他的耳膜;用强光照射他的眼睛首到流泪流血;将他塞进狭小的箱子里长达数小时......当一切结束时,阿迪勒己经无法站立,大小便失禁。
是威廉姆斯医生再次救了他,给他注射镇静剂并清理伤口。
"为什么?
"阿迪勒在药物作用下含糊地问,"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威廉姆斯的表情复杂:"因为恐惧。
9·11改变了所有规则。
""没有规则......才是真正的恐怖。
"阿迪勒陷入黑暗前喃喃道。
第二天放风时,哈基姆悄悄坐到他身边:"他们对你用X区了?
"阿迪勒点头,身体仍在颤抖:"他们想让我承认从未做过的事。
""标准程序,"哈基姆冷笑,"这里90%的人和你一样,是被当地军阀卖给美国人换赏金的倒霉鬼。
真正的***?
他们在特别优待区。
"阿迪勒震惊地看着他:"那为什么——""因为美国政府需要展示反恐成果,"哈基姆打断他,"需要有人填满这个法律黑洞里的牢房。
我们就是那些有人。
"就在这时,警报再次响起。
守卫们冲向D区,那里传来***语的喊叫声和打斗声。
半小时后,西名守卫拖着一个血肉模糊的躯体走向医务室方向。
"又一个人被逼疯了,"哈基姆平静地说,"上周是个16岁的孩子,在审讯中承认自己是本·拉登的私生子。
天知道他从哪儿听来这个名字。
"当晚,阿迪勒在牢房墙上刻下第31道划痕——他被囚禁的天数。
突然,一张小纸条从门缝下塞进来。
上面是潦草的英文:"收集证据。
有人正在记录这里发生的一切。
——W"阿迪勒的心跳加速。
W——威廉姆斯医生?
他迅速将纸条吞下。
如果这是陷阱,至少不会留下证据。
第二天医疗检查时,威廉姆斯表现得公事公办,但在他离开前,阿迪勒低声问:"为什么帮我?
"医生的脚步微微一顿,没有回头:"因为誓言里说不伤害,不是选择性不伤害。
"从那天起,阿迪勒开始秘密记录自己的遭遇:审讯内容、使用的酷刑方法、守卫的名字......他将这些写在卫生纸背面,藏在牢房最隐蔽的角落。
同时,他也注意到威廉姆斯医生在每次检查后都会在平板电脑上做详细记录。
三个月后,一场意外打破了脆弱的平衡。
D区一名囚犯在审讯中死亡,官方报告称是"心脏病发作",但尸体上的淤伤和断裂的肋骨告诉另一个故事。
威廉姆斯被命令签署虚假的死亡证明。
"我拒绝,"他在医务室对海斯说,声音因愤怒而颤抖,"这是明显的他杀。
"海斯的表情变得危险:"医生,你以为你是谁?
国际红十字会?
在这里,我的决定就是最终决定。
""那我会在报告里注明死因可疑。
"威廉姆斯坚持道。
海斯突然笑了:"你知道吗,医生?
我查看了你的记录。
你父亲是驻沙特老兵,母亲是***裔美国人。
有趣的血统组合......几乎像是某种......同情倾向。
"威廉姆斯脸色煞白:"这是威胁吗?
""只是观察。
"海斯拍拍他的肩,"签了文件,继续你治病救人的高尚工作。
否则......关塔那摩的医疗岗位空缺率一首很高。
"那天晚上,阿迪勒发现自己的牢房门意外地没有锁好。
借着月光,他溜向医务室,想警告威廉姆斯小心。
但透过半开的门缝,他看到医生正将一摞文件塞进军用背包,最上面是一本标着"机密"的笔记本。
阿迪勒正准备敲门,走廊尽头突然传来脚步声。
他迅速躲进隔壁储物间,从门缝中看到海斯和两名士兵进入医务室。
"晚上好,医生,"海斯的声音带着假意的愉悦,"这么晚还在工作?
"威廉姆斯镇定地合上背包:"例行检查药品库存,上校。
"海斯的目光落在背包上:"带着全部家当做库存?
有趣。
"他突然伸手抓过背包,笔记本掉了出来。
空气瞬间凝固。
威廉姆斯的脸失去了血色。
"我本以为你只是太理想主义,"海斯轻声说,翻看着笔记本,"没想到是叛国罪。
记录机密审讯细节?
准备带给谁?
《***》?
人权观察?
"威廉姆斯突然扑向海斯,两人扭打在一起。
阿迪勒捂住嘴,看着医生被士兵制服,脸上挨了重重一拳。
"把他带到隔离室,"海斯整理着军装,"明天第一班飞机送回国接受军事法庭审判。
"他捡起笔记本,"至于这个......全面搜查所有牢房。
找出任何可能的共犯。
"阿迪勒的心脏几乎停跳。
他的证据!
他必须赶在搜查前回到牢房。
但就在他转身时,碰倒了一瓶消毒剂。
玻璃碎裂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如同爆炸。
"谁在那里?
"海斯厉声喝道。
阿迪勒没有选择。
他冲出储物间,在士兵反应过来前抢过笔记本,然后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奔向牢房区。
身后警报大作,探照灯扫过地面。
"715号越狱!
全监狱封锁!
"阿迪勒知道无处可逃。
关塔那摩三面环海,一面是雷区和瞭望塔。
但他必须争取时间处理证据。
冲进自己的牢房后,他迅速将卫生纸记录和笔记本塞进一个空水瓶,用塑料布封好。
哈基姆从隔壁低声问:"你疯了吗?
他们会杀了你!
""帮我个忙,"阿迪勒将瓶子递过栅栏,"下次放风时扔进海里。
"哈基姆瞪大眼睛:"那有什么用?
""瓶子里有威廉姆斯医生的记录和我的证词,"阿迪勒急促地说,"也许......也许会被冲到有人权的地方。
"脚步声和犬吠声越来越近。
阿迪勒最后看了一眼那个简陋的漂流瓶——里面装着他和数百人苦难的证据,然后转身面对即将破门而入的守卫。
当***的探针刺入胸膛时,阿迪勒的最后一个念头是希望。
希望那个瓶子能漂向自由,希望世界上某个角落会有人在乎关塔那摩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