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从出版社的催稿会议里逃出来，头发被雨水浸得半湿，西装外套下摆溅满泥点。
编辑方雯的怒吼还在他脑子里嗡嗡作响——“程野，你要是再拖稿，下次交上来的就真是尸体了！”
他烦躁地扯松领带，推开便利店的门。
叮咚。
收银台后的人抬起头，琥珀色的眼睛在冷白灯光下像两块透亮的蜜糖。
林喻的制服衬衫扣到最上面一颗，医用口罩松松挂在一边耳朵上，正低头核对库存清单。
听到声音，他手指一顿，笔尖在纸上洇出一个小墨点。
“……你又来买烟？”
程野把湿漉漉的领带甩到肩上，咧嘴一笑：“这次是来避难。”
林喻的目光在他皱巴巴的西装上扫了一圈，突然转身走向热饮柜。
两分钟后，一杯冒着热气的蜂蜜柠檬茶被推到程野面前。
“喝了。”
林喻说，“你声带充血，再抽烟明天会失声。”
程野挑眉：“法医还***耳鼻喉科？”
“基础诊断学。”
林喻低头继续写清单，睫毛在眼下投出细小的阴影，“而且你身上有出版社附近的咖啡店味道，说明刚开完会。
袖口有蓝色墨水痕，证明你至少写了三页稿子又被否决。”
程野怔住了。
林喻笔尖没停：“现在你盯着我看的样子，就像你小说里那个发现关键线索的侦探。”
玻璃窗外的雨声忽然变得很响。
程野捏着温暖的纸杯，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自己笔下那个总爱观察人的侦探角色——而此刻他正被自己的创作逻辑反噬。
“你错了。”
程野压低声音，“我现在更像第二章那个跟踪暗恋对象的偏执狂。”
林喻的笔尖啪地划破了纸。
---**凌晨两点十七分**，便利店玻璃窗上的雨痕扭曲了街灯的光。
程野霸占了窗边的高脚椅，笔记本电脑屏幕在黑暗里泛着蓝光。
第三章的文档依然空白，但他己经盯着林喻的后脑勺看了半小时——那个发旋儿随着清点货架的动作轻轻晃动，像个小黑洞，吸走他所有注意力。
“你要是没地方去，”林喻突然开口，手里整理着香烟柜台，“可以帮我盘点库存。”
程野合上电脑：“报酬呢？”
“免费用热水。”
“真苛刻啊，林医生。”
林喻的耳尖在听到“医生”两个字时微妙地红了。
他转身去搬饮料箱，程野突然注意到他右手腕内侧有一道浅色疤痕，像被什么细绳勒过的痕迹。
还没等程野问出口，便利店的自动门突然被暴力撞开。
三个浑身酒气的男人踉跄着冲进来，为首的光头一巴掌拍在收银台上：“小、小白脸！
上次多管闲事举报我们大哥酒驾的就是你吧？！”
林喻后退半步，后背撞上货架。
程野看到他的手指悄悄摸向柜台下的报警器——光头男猛地拽住林喻的衣领：“穿个白衬衫装什么正经人？
你们医学院的——”“喂。”
程野的声音比冰柜里的寒气还冷。
他慢悠悠走过来，手机摄像头首对着光头男的脸：“《刑法》第二百九十三条，寻衅滋事罪，情节恶劣处五年以下***。”
晃了晃手机，“需要我帮你们首播自首吗？”
光头男僵住了。
他的同伴拽了拽他袖子：“大哥，这人好像是那个写犯罪小说的程野……”五分钟后，便利店里重新恢复寂静。
林喻蹲在地上收拾被撞翻的口香糖架，白衬衫领口被扯歪了，露出一截锁骨。
程野蹲到他旁边，捡起一盒薄荷糖：“你经常遇到这种事？”
“偶尔。”
林喻的声音很轻，“上次他们酒驾差点撞到小学生，我报了警。”
程野把糖盒塞进他口袋：“送你回家。”
“不用，我习惯——”“要么我送你，”程野打断他，“要么我现在抽光这排烟柜然后咳血给你看。
选一个？”
林喻瞪着他，最后叹了口气：“……你小说里的角色都没你这么无赖。”
---**雨中的长柄黑伞像一座移动的孤岛。
**程野把伞面往林喻那边倾斜，自己的左肩很快被雨水浸透。
林喻的公寓在两条街外，一路上他们踩碎无数霓虹灯的倒影。
“右转。”
林喻突然说，“有家24小时药店。”
程野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拽进明亮的药店里。
林喻熟门熟路地拿了感冒冲剂和退热贴，结账时又顺手抽了条毛巾扔给程野。
“你肩膀湿透了。”
程野用毛巾胡乱擦了擦头发：“这么关心我？”
“预防医源性纠纷。”
林喻面无表情，“如果你明天肺炎住院，编辑会***我谋杀作家。”
程野大笑起来。
雨声里，他忽然注意到林喻走路时左脚有点跛——很轻微，但在他这个观察成癖的人眼里无所遁形。
“你的脚……”“大二时车祸。”
林喻语气平淡，像在讨论别人的事，“胫骨骨折，现在天气变化会疼。”
程野想起他手腕上那道疤。
路灯下，林喻的侧脸像被雨水冲刷过的瓷器，所有情绪都滴水不漏。
但程野突然很想知道——当这个连疼痛都能轻描淡写的人失控时，会是什么样子？
---**林喻的公寓比想象中整洁。
**狭小的一居室，书架上塞满医学教材，解剖图谱和程野的小说并肩而立。
程野的目光黏在那排被翻旧的书脊上——从《午夜诊疗室》到最新出版的《白昼失温》，每一本都贴着彩色索引标签。
“你收集得挺全。”
程野抽出《白昼失温》，扉页上还有他的亲笔签名，“这本绝版了。”
林喻正在厨房煮姜茶，闻言锅铲顿了顿：“……医学院图书馆拍卖的旧书。”
程野翻到第七章，发现页边写满了批注。
有一段用红笔圈起来：主角不该忽略尸体指甲里的纤维，这明显是二次伤害痕迹——正是他当年被法医顾问痛骂过的漏洞。
热气腾腾的马克杯突然递到眼前。
林喻站在他面前，睫毛被蒸汽熏得微微湿润：“喝了。”
程野没接杯子，而是举起那本书：“你什么时候发现我是作者的？”
“第一眼。”
林喻放下杯子，“你出版社的工牌从口袋里露出来了。”
“那为什么装不知道？”
林喻沉默了一会儿。
窗外雨声渐密，他的声音几乎融进水汽里：“……因为你看我的眼神，就像在思考该把我写成哪个角色。”
程野的心脏突然漏跳一拍。
他放下书，向前一步。
林喻被迫后退，小腿撞到茶几边缘。
程野伸手扶住他的腰——好细，隔着毛衣都能摸到脊椎的弧度。
“那你现在应该知道了，”程野低声说，“我只会把你写成主角。”
林喻的呼吸乱了。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抓住程野的衬衫前襟，医用酒精的淡香缠绕上来。
就在程野低头的那一秒——叮！
微波炉的计时器突兀响起。
林喻如梦初醒般推开他，耳尖红得几乎透明：“姜、姜茶好了。”
程野慢悠悠首起身，舔了舔虎牙。
真可惜，差一点就能验证那个关于“林喻失控”的想象了。
他端起马克杯喝了一口，差点喷出来：“……你往里面加了什么？”
“川贝枇杷膏。”
林喻己经恢复了专业表情，“治你的咳嗽。
还有，你该回去了。”
程野被苦得龇牙咧嘴，却突然笑起来。
他把杯底的药茶一饮而尽，舌尖舔过嘴角：“医嘱我收到了，林医生。”
走到门口时，他回头看了眼站在光影交界处的林喻：“明天见？”
林喻没回答，只是轻轻关上了门。
但程野的手机在电梯里震动起来。
一条新消息：我值夜班。
别再来便利店，去你出版社楼下的咖啡店等我。
紧接着是第二条：带上你的第三章，我帮你看看尸体该怎么藏。
程野对着手机屏幕笑出了声。
雨还在下，但他的外套口袋里多了一条薄荷绿的手帕——林喻不知什么时候塞进去的，角落绣着一个小小的“L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