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落不归序

"若此生不能相守，便等来世梅开时。

"永和二十三年春，长安城柳絮纷飞。

三月的风裹挟着御沟两岸的桃李芬芳，穿过朱雀大街的牌坊，掠过东西两市飘扬的酒旗，最后盘旋在巍峨宫墙的飞檐翘角之间。

沈惜枝立在宫墙的阴影里，仰头望着那株从朱红墙头探出的老梅。

花期将尽，满树红妆己褪去大半，只剩下零星几点残红倔强地缀在枝头，像是美人迟暮前最后的胭脂。

"小姐，该回去了。

"丫鬟青杏小声提醒，"老爷嘱咐过，申时前要回府的。

"沈惜枝恍若未闻，伸手接住一片打着旋儿飘落的花瓣。

梅瓣躺在掌心，边缘己微微卷曲，却仍透着股倔强的艳色。

她指尖轻轻摩挲，那细腻的触感带着春寒料峭的凉意，让她想起昨夜梦中那个看不清面容的男子。

"这株梅树有百年了。

"她轻声道，"听宫里的老嬷嬷说，它见过三代帝王更迭，却年年花开不败。

"青杏刚要接话，忽然噤了声。

沈惜枝若有所觉地转身，只见三步开外立着一个墨蓝色的身影。

那人身形挺拔如雪中青松，腰间玉带映着日光，投下一道修长的影子，恰好触及她的裙角。

"沈小姐好雅兴。

"声音低沉清朗，像是冬日里化开的雪水敲击青石。

沈惜枝抬眼望去，对上一双如墨般深邃的眼睛。

男子约莫二十五六岁年纪，眉如剑锋，鼻若悬胆，右眼下方一道浅浅的疤痕非但不显狰狞，反为他平添几分肃杀之气。

他未着铠甲，但那通身的凛冽气质，让人一眼便知是惯于沙场征战的武将。

沈惜枝心头突地一跳，慌忙福身行礼："将军谬赞。

"她己认出这是三日前凯旋的镇北将军盛槐序——那个在北境连破狄族十二部的少年英雄，如今长安街头巷尾都在传颂的人物。

盛槐序目光落在她指尖的梅瓣上，忽然从怀中取出一方素白手帕。

帕子质地精良，边角绣着几片竹叶，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丝光。

"春日风大，小姐当心着凉。

"他递帕子的动作干脆利落，带着武将特有的爽利，却又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拘谨。

沈惜枝注意到他虎口处有一道新鲜的伤痕，结着暗红的痂，想来是近日战事所留。

正要婉拒，宫墙拐角处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沈惜枝指尖一颤，那瓣梅花被捏碎了，汁液染红了指尖，像一滴血珠。

盛槐序眸光一沉，未等她反应，己上前半步握住她的手腕。

掌心粗糙的茧子擦过她细腻的肌肤，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将手帕塞入她掌心。

"惜枝妹妹，原来你在这里。

"太子李承泽带着西名侍卫转过宫墙，紫金冠上的明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他目光在两人交叠的手上停留片刻，脸上笑容未变，眼底却结了一层寒冰。

"盛将军也在啊。

"李承泽缓步走近，腰间玉佩叮咚作响，"听闻将军昨日才在麟德殿受了封赏，今日就不安分了？

莫非边关待久了，忘了宫里的规矩？

"盛槐序不动声色地侧身，将沈惜枝半掩在身后。

这个保护性的姿态让李承泽眯起了眼睛。

"末将参见太子殿下。

"盛槐序抱拳行礼，声音平静如水，"途经此处偶遇沈小姐，正要告退。

"沈惜枝低头看着掌心染了梅汁的手帕，那抹红色刺目得让她眼眶发烫。

父亲早就暗示过，太子有意纳她为侧妃。

此刻李承泽的目光如附骨之疽，让她后背沁出一层薄汗。

"殿下恕罪。

"她屈膝行礼，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父亲还在等臣女...""沈尚书方才被父皇召去议事了。

"李承泽打断她，伸手欲扶她起身，"本宫送你回府如何？

"盛槐序忽然轻咳一声。

沈惜枝余光瞥见他微微摇头，右眼那道疤痕在阳光下格外明显。

她鬼使神差地后退半步，避开了太子的手。

"多谢殿下美意。

"她福身更深，"臣女与青杏同行即可。

"李承泽脸色一沉，正要开口，宫墙内突然传来急促的钟声。

盛槐序借机拱手："军务在身，末将告退。

"说完深深看了沈惜枝一眼，转身大步离去，墨蓝色衣袍在风中猎猎作响。

"太子哥哥..."沈惜枝声音发颤，"臣女先行告退。

"不等李承泽回应，她拉着青杏快步离开。

走出十余步，袖中那方手帕悄然滑落，被风卷着飘到宫墙根下。

盛槐序不知何时折返，弯腰拾起手帕，只见帕角除了他熟悉的竹叶绣纹，还多了一枝红梅，旁边用银线绣着一个小小的"惜"字。

他抬头望向沈惜枝远去的背影，少女月白色的裙裾在春风中翻飞，如一片将散未散的云。

宫墙上的老梅突然簌簌作响，又落下几片花瓣，其中一片正落在他掌心，与那个"惜"字重叠在一起。

盛槐序将手帕贴近鼻尖，隐约闻到一丝清冷的梅香，混合着少女身上淡淡的沉水香。

他小心地将手帕收入怀中，转身时右眼那道疤痕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深刻。

远处，李承泽盯着盛槐序离去的方向，拇指缓缓摩挲着腰间玉佩上的龙纹，眼中阴鸷如暴风雨前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