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庶子的抉择
窗棂外灰蒙蒙的雾气裹着霜花,他蜷缩在发硬的棉被里,听着自己肋骨撞击床板的响动——这间柴房改的偏院,连炭盆都是嫡房赏的残渣。
"三少爷!
"李伯的皂靴碾碎檐下冰棱,老管家袖口沾着墨渍,喉结在松垮的皮肉下滚动:"大少爷昨夜在盐运司对账..."顾昭翻身时扯到腰间的鞭痕,那是除夕夜误入宗祠留下的。
他盯着李伯腰间晃动的黄铜钥匙串,突然想起西年前也是这样霜重雾浓的清晨,乳娘张氏被拖去正院前,往他嘴里塞了块桂花糖。
"母亲要我去顶罪?
"他截断老管家支吾的话语,指腹擦过枕下冰凉的青铜算盘。
这祖传物件在掌纹里硌出红印,像极了乳娘咽气时攥紧他手腕的力道。
正厅檐角垂着三尺长的冰锥,顾昭迈过门槛时数了数,七根,比去年多断了两根。
嫡兄顾明蟒纹锦袍上沾着酒渍,正歪在黄花梨圈椅里啃蜜饯。
主位上赵氏鬓边金凤衔珠步摇晃得人心慌,茶盏磕在案几上的脆响让顾昭膝盖条件反射地发软。
"昭儿来得正好。
"嫡母尾指金护甲划过账册,纸页裂口处渗出朱砂,"你兄长替家里收的淮北盐引,偏有人说是假造的。
"顾昭盯着地砖缝里凝结的血痂——五岁那年,乳娘就是跪在这里被藤条抽得脊背开花。
他忽然闻到浓重的沉香味,嫡兄起身时香囊扫过他鼻尖:"听说刑狱司新换了套拶指,弟弟这双打算盘的手...""孩儿愿为家族分忧。
"顾昭伏地时额头贴着青砖,寒气顺着脊椎往上爬。
袖中青铜算盘突然发烫,他听见自己声音像浸了盐卤般涩哑:"只求母亲开恩,容我取件换洗衣物。
"柴房梁上悬着的蛛网簌簌落灰,顾昭抖开包袱皮时,青铜算盘"当啷"砸在砖地上。
他弯腰去捡,昨夜磕破的虎口血珠正滴在算珠间。
霎时青光乍现,二十三档乌木算珠疯狂跳动,虚空中浮现金线交织的星图,某处猩红光点正沿着"牢狱"、"杖刑"的卦象轨迹移动。
"二老爷庚寅年私运案...大伯母溺毙荷花池..."顾昭瞳孔里映着流转的卦辞,突然瞥见属于赵氏的气运线在某处节点骤然转黑。
他颤抖着咬破指尖,血珠溅在"嫡长子"命宫处,却见顾明的红线上突兀生出裂纹。
更声穿透牢墙时,顾昭正摩挲着算盘背面新浮现的篆文。
狱卒踢翻的陶碗里,浑浊水面映出他勾起的嘴角——明日知府升堂,该有人尝尝这"天机三问"的滋味了。
(接前文)青铜算盘在掌心烫得发疼,顾昭背靠霉湿的狱墙,盯着虚空中闪烁的星图。
属于他的气运线正缠在"诬陷"卦象上,但隔壁"盐引案"的星轨里,分明藏着半枚残缺的官印纹样。
"刘爷,给口热汤吧?
"隔壁牢房的老头突然扒着木栏喊。
顾昭手指猛地攥紧——那嘶哑声调里带着楚州漕帮特有的切口,最后一个音调微微上挑,正是三年前他在码头帮工时常听的暗号。
狱卒靴声渐近时,顾昭迅速用草席盖住算盘青光。
昨夜推演耗尽了今日三次卜算机会,此刻算珠上还凝着发黑的血痂。
他摸到算盘边框新裂的细纹,想起星图中那个破碎的官印,突然意识到盐引账册的造假手法,或许就藏在印泥深浅不一的钤记里。
"顾三少爷,该上路了。
"刘捕头甩着铁链进来,鼻头冻得通红。
锁链扣上手腕的刹那,顾昭突然踉跄着撞向对方,囚衣里藏的半块硬馍馍骨碌碌滚到墙角——那里有他连夜用碎瓦片刮出来的三道刻痕,正对着府衙后墙狗洞的位置。
长街积雪被车辙碾成黑泥,顾昭低头数着囚车辙印,突然听见熟悉的铃铛响。
米行伙计小六推着独轮车迎面走来,车板下悬着的铜铃铛缺了个角,正是当年乳娘买给他俩的端午礼物。
"让让!
新磨的江州米——"小六吆喝着突然打滑,米袋轰然倾倒在囚车前。
刘捕头骂骂咧咧跳下车时,顾昭的膝盖恰好压住滚到脚边的竹筒。
筒身还带着体温,里头除了一包雄黄粉,竟有半截漕帮的货船通关文书。
"晦气!
"刘捕头踢开米袋,扯得顾昭腕间铁链哗啦作响。
小六弯腰捡米时,脖颈处露出的刺青让顾昭瞳孔骤缩——那尾靛青鲤鱼本该是顺鳞,此刻却诡异地逆着水流方向。
是丁字库暗桩的标记,三叔公去年克扣船工粮饷,用的就是这伙人。
囚车再次启动时,顾昭将竹筒塞进裤脚夹层。
雄黄粉的辛辣味让他想起昨夜星图所示:三日后的酉时三刻,盐运司书吏会带着真账册去城隍庙后巷。
算盘边框的裂纹突然刺痛掌心,他望着逐渐清晰的牢狱黑墙,舌尖舔到齿缝里残留的桂花香——今晨那碗断头饭,果然被嫡房加了料。
狱门铁链哗啦啦坠地时,一股混着腐肉和尿骚的热气扑面而来。
顾昭刚跨过门槛,背后突然响起刘捕头拔高的调门:"这可是顾家送来顶罪的少爷!
"斜对角牢房传来铁器刮墙的刺响,十几个黥面囚犯齐刷刷转头,其中那个独眼汉子舔着嘴唇笑,露出镶金的犬齿。
顾昭握紧袖中暗藏的瓦片,粗糙断面抵着掌纹里的血泡。
雄黄粉在裤脚里沙沙作响,他望着走廊尽头那间挂着铜锁的丙字号牢房,忽然想起星图里赵氏气运线转黑的位置,正对应着刑狱司偏厅的卯时三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