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周牵马的手还带着昨夜捂热的温度,他却早将虎符攥得发烫——那是昨夜反复摩挲的痕迹,青铜纹路在掌心压出红印。
"公子,卫尉府的暗桩今早撤了。
"老周压低声音,眼角扫过宫墙下那丛修剪齐整的冬青。
刘羽的指尖在鞍鞯上轻叩,昨夜檐角的黑影、帛书里的密信、卫尉府的鱼符,此刻在他脑中连成线。
"无妨。
"他翻身下马,玄色深衣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腰间新佩的狼首匕首,"今日要见的,是明处的狼。
"前殿的青铜兽首衔环还凝着晨露,刘羽刚跨进门槛,便觉气氛不对。
平日交头接耳的朝臣们突然噤声,二十余道目光像银针般扎在后颈。
首座上,周勃正将酒盏重重一磕,铜盏底与案几相撞的脆响惊得檐下雀儿扑棱棱飞散。
"刘公子昨日在宣室殿大谈兵无常势,某倒要请教。
"周勃的声如洪钟,络腮胡随话音颤动,"上月雁门郡被匈奴劫走三千石粮草,照你的无常势,该如何守?
"刘羽抬眼,正撞上周勃眼底的冷光——那是沙场老将对毛头小子的轻慢。
他指尖在袖中掐了掐,昨夜《匈奴战例考》里的字迹突然浮现在眼前:"高帝七年秋,冒顿袭代郡,选在月晦夜,因草枯马瘦,必劫粮道。
""周将军可知,匈奴人劫掠前,雁门的草甸黄了七分?
"刘羽向前半步,目光扫过殿中众人,"马无夜草不肥,冒顿的骑军若连啃半个月干草,马蹄铁早该嵌进石子里。
"他从怀中抽出卷帛书,正是韩婴所赠的《匈奴战例考》,"这卷战例记着,冒顿每次劫粮,必选在秋高马肥时——上月不过八月,草未全熟,他劫的不是粮,是试探。
"殿中响起抽气声。
灌婴扶着剑柄的手松了松,陈平的鹅毛扇在案上轻敲,倒像是在打拍子。
周勃的脸涨成猪肝色,拍案而起:"毛头小子信口雌黄!
某当年随高帝打天下时——""周将军随高帝定三秦,破彭城,某自然佩服。
"刘羽突然笑了,声音却像淬了冰,"可高帝在白登被围七日,难道不是因为轻信了匈奴老弱?
兵无常势,势在人心。
冒顿要的,是让我大汉以为他贪财,实则..."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殿角垂着的玄色帷幕,"是要引我们把重兵囤在粮道,好让某诸侯王的私兵从代郡北境溜出去。
"帷幕后传来瓷器碎裂的轻响。
刘羽的神识瞬间捕捉到——那是玉案上的茶盏,被谁碰翻了。
日影移过丹墀时,刘羽在偏殿外遇见了萧何。
老丞相的青麻鞋沾着晨露,手里还端着半凉的茶盏,茶沫在盏中晃出细碎的光。
"小郎君这张嘴,比当年郦食其说齐时还利。
"萧何抚着银须笑,目光却落在刘羽腰间的狼首匕首上,"只是这殿里的梁木,有些生了虫。
"刘羽心头一紧,想起昨夜帛书里的纸条:"雁门北有狼,非匈奴之狼。
"他垂眸行礼:"相国指教。
""老臣前日翻高帝手札,见他写少年人眼里有火,要护着别让水浇灭了。
"萧何将茶盏递过去,刘羽接时触到杯底的硬物——是枚半旧的玉珏,"若有人夜里敲你门,记得问清报的是月还是雪。
"午后的风卷着槐花香扑进永巷,刘羽刚跨出殿门,便见个小黄门提着朱漆食盒撞过来。
"刘公子!
"小黄门喘得像刚跑完半程御道,"暴室偏阁有人等您,说是...说是要商量秋猎的事。
"秋猎?
刘羽的神识瞬间展开——小黄门耳后有新刮的刀伤,是宫刑未愈的痕迹;食盒缝隙里漏出的不是膳食香气,是松烟墨的味道。
他跟着小黄门穿永巷,过承明殿,绕到最偏僻的暴室时,偏阁的门帘突然被人掀开。
"子羽来了。
"文帝的声音低而稳,龙纹中单外只罩了件家常的缁衣,"坐。
"殿中还坐着张武、宋昌,都是文帝做代王时的旧部。
案上摆着摊开的舆图,匈奴的狼头旗标记密密麻麻插在雁门、代郡一线。
"冒顿派了使者,说要重结和亲。
"文帝指了指舆图上圈红的"马邑","可马邑的盐商上月送了密信,说有批青铜甲胄,从邯郸运到了草原。
"刘羽的神识扫过众人——张武的拇指在舆图上无意识地搓动,那是他当年在代郡管粮库时,数粮袋养成的习惯;宋昌的靴底沾着未干的泥,是从北宫过来的,而北宫住着吕后的族侄吕产。
"和亲是假,探虚实是真。
"刘羽指尖点在"马邑"上,"但更要紧的是,谁在给匈奴送甲胄?
"他抬眼看向文帝,"陛下可知,昨夜有人翻了臣的院墙?
卫尉府的鱼符,在月光下闪得刺眼。
"殿中气氛骤凝。
宋昌猛地按住剑柄,张武的手却突然顿住——他搓动的位置,正是邯郸到马邑的商道。
"还有一事。
"刘羽从怀中取出那张密信纸条,"雁门北的狼,怕不是匈奴。
"话音未落,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像是有人踩着青石板狂奔,鞋跟磕出火星,首朝偏阁而来。
刘羽的神识瞬间紧绷,他看见文帝的手指在案下收紧,宋昌的剑己出鞘三寸。
脚步声在门前顿住,接着是叩门声——三声轻,一声重,像极了代郡戍卒夜间的暗号。
刘羽心中一紧。
门帘被掀开的刹那,穿堂风卷着半片槐叶扑进来,落在舆图上。
来人腰间的玉佩撞出脆响,刘羽抬眼,正看见一张满是冷汗的脸——是太学里的书吏,怀里还鼓鼓囊囊塞着卷帛书,边角的折痕,和韩婴送他的《匈奴战例考》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