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侯府了。”
老妇人沈嬷嬷掐了下她手腕。
沈昭这才发现自己不知啥时候攥紧了腰间红绸,手指都发白了。
雕花朱门慢慢打开,门楣上“定北侯府”西个字被阴云弄得暗暗的。
本来该铺红毡的路空荡荡的,只有俩粗使婆子举着褪色的喜灯站在台阶下,灯穗子被风吹得首打门框。
“昭娘。”
有人轻声唤她。
沈昭抬头,看到王氏扶着丫鬟的手从门里出来,她月白缎面褙子上绣着花,手腕上翡翠镯子晃来晃去,就是前几天在沈府西跨院碰响桌子的那只。
“路上还顺不?”
王氏伸手想搀她,手指在红盖头前停住,“我本来要派八抬大轿去接,你阿姐说冲喜得‘低嫁消灾’,还是她疼你。”
沈昭把“阿姐”俩字咬得特重,嗓子眼发腥——她记得昨天在沈府正厅,嫡姐沈清宁拿着婚书冷笑:“替我嫁去快死的侯府,你这私生女也算死得其所。”
“劳夫人挂心。”
沈昭低下头,让红盖头挡住眼里的怒火。
她能闻到王氏身上的香,比在沈府时淡了点,估计是怕压过正室的风头。
“快进内院吧。”
王氏转身,裙子扫到沈昭鞋上,“偏院我让人收拾好了,没主院宽敞,但清净——冲喜新妇别太招摇。”
偏院门吱呀一声开了。
沈嬷嬷扶着沈昭跨门槛,她鞋尖碰到个东西。
低头一看,是半块碎瓷,上面还有没擦干净的喜字浆糊,像是正院扔出来的。
“姑娘歇着,我去烧水。”
沈嬷嬷把包袱放褪色的妆奁上,转身看到俩小丫鬟趴在院墙上看,丫鬟吐吐舌头跑了。
沈昭坐在硬木椅上,手指敲着妆奁的铜锁。
这是母亲留下的嫁妆,里面还有她小时候塞的干茉莉花。
她打开锁,一股樟木和旧绸子的味儿出来,红绸里滚出个温润的东西。
是块羊脂玉佩。
沈昭拿起玉佩,正面刻着花,背面有小字:“河图残卷·丙戌”。
看到这字,沈昭想起现世考古棚里,她正刷青铜匣,教授拍她肩膀问:“小沈,这铭文笔锋和你修的《河图》残页像不?”
想着教授的话,她有点疑惑。
“姑娘?”
沈嬷嬷端着铜盆进来,见她拿着玉佩发呆,“累了吧?
我让厨房煮了安神汤。”
“嬷嬷,这是母亲的东西不?”
沈昭翻着玉佩,摸着“丙戌”俩字——这是母亲难产那年。
“夫人嫁进沈府就带了这妆奁。”
沈嬷嬷声音低了,伸手要拿玉佩,“可能是以前的东西,姑娘别多想……”“哗啦——”铜盆掉地上,两人都吓了一跳。
沈昭突然捂着头,现世考古的事儿还在脑子里,眼前烛火变成金红光带,天上星星轨道在空气中流动。
她扶住妆奁,镜子里自己眼睛都是红血丝,最里面有个石壁暗门,门楣上字忽明忽暗:“亢宿断,地火生,闭九泉者得……得啥?”
“姑娘!”
沈嬷嬷赶紧扶住她,“头疼又犯了?
前几天在沈府也这样……”“水。”
沈昭咬牙,星光刺得眼睛疼,“我要洗澡。”
热水没过肩膀,星星轨道还在眼前。
沈昭看着水里自己的倒影,发现后颈有淡金色纹路,像现世青铜匣上的花纹。
她伸手一摸,纹路动了,顺着胳膊往上爬,在手腕变成龙形,和星光缠在一起。
“咚——”有东西砸在院墙上。
沈昭转头,星星轨道的景象没了,看到窗外老槐树在晃,一片枯叶飘到澡盆边。
“嬷嬷?”
她喊了声,没人答应。
估计是去拿换洗衣裳了。
沈昭低头,水里出现一幅画面:青砖地下密室,墙角有半烂的竹简,最上面写着“河洛密卷·侯府”。
想到母亲说侯府地下有“星渊”,再看这“河洛密卷·侯府”,沈昭觉得母亲难产可能不简单。
“咳——”沈昭呛了口水,画面没了。
她扶着澡盆起来,裹上衣服,后腰撞到个硬东西。
回头一看,是玉佩掉地上了,“丙戌”俩字发着光,像重新描过。
三更天,沈昭靠在床头,看着玉佩发呆。
沈嬷嬷坐在脚凳上补她的嫁衣,银针在蜡烛光下一闪一闪。
“嬷嬷。”
沈昭小声说,“我娘……她当年咋……”“吱呀——”院外有脚步声。
沈嬷嬷手一抖,针扎到手指,血滴在红绸上。
她赶紧把手藏袖子里,笑着说:“姑娘该睡了,明儿还得给老夫人敬茶呢。”
沈昭看着她发红的眼角,话又咽回去了。
窗外风卷着枯叶吹过窗户,远处传来更夫喊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没人注意的角落,玉佩背面“丙戌”俩字慢慢渗出血色。
更漏滴答响,沈昭攥着玉佩手都出汗了。
沈嬷嬷的针停在半空,针尖映着烛光。
“嬷嬷……”沈昭嗓子发紧,“您说的‘改天换命’的东西,和我娘的死有关不?”
沈嬷嬷手指把红绸捏出褶子,袖口露出个旧疤——那是她小时候发烧,嬷嬷翻山采药划的。
“夫人临盆前,说做梦知道侯府地下有‘星渊’,能断轮回、改天命。”
老妇人声音很轻,“等我找稳婆回来……”她捂着脸,肩膀首抖。
沈昭看到她眼泪滴在红绸上,和刚才血滴的地方差不多。
窗外风卷着槐叶打在窗户上,沈嬷嬷小声哭着说:“姑娘,有些事儿知道早了不好。”
沈昭看着玉佩,“丙戌”俩字还发光。
母亲难产那年就是丙戌年。
她想起昨晚星星轨道的暗门和澡盆里的“河洛密卷·侯府”,更觉得母亲不是普通难产。
五更天,梆子响了。
沈嬷嬷擦擦脸,把补好的衣服塞给沈昭:“快睡吧,明儿给老夫人敬茶。”
说完端着铜盆出门,走得比平时快,门帘都没来得及放。
月光照进窗户,洒在玉佩上。
沈昭把玉佩贴胸口,后颈纹路又发烫——这是现世修青铜匣时烫的。
那时教授说:“这青铜匣铸造手法和《河图》残卷里的‘星渊’机关一样。”
原来不是巧合。
第二天未时,王氏派人送请帖来。
“老夫人想着新妇,让厨房做了蟹粉狮子头。”
丫鬟低着头,捏着帕子,“夫人说您穿那身月白绫子就行,别压了老夫人的福气。”
沈昭拿着请帖,月白绫子是昨天王氏送来的,领口绣着半朵破荷花——嫡女出嫁该穿喜服,她这冲喜新妇连红的都不能穿。
她笑着说:“麻烦姐姐传话,我这就换。”
换好衣服,沈昭往正厅走,边走边想待会儿咋应对。
进正厅,一股檀香和醋溜鱼的味儿。
王氏坐在主位,旁边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夫人,下面坐着个穿湖蓝衣服的少女,正搅着汤碗,勺子上珍珠晃眼睛。
“昭娘来了。”
王氏夹了块狮子头放她碗里,指甲刮盘子声音刺耳,“这是你表妹清瑶,和你一样是庶出,懂你的难处。”
清瑶放下勺子,捂着嘴笑:“表姐嫁得好,侯府是高门。
可惜……”她挑挑眼,“听说表姐生母是外室,牌位都进不了沈府祠堂?”
屋里安静得能听到炭盆里火星响。
沈昭看着碗里狮子头,肥肉漂着真恶心——这是王氏的坏主意,先捧后踩,让她在老夫人面前落下小气的名声。
她低头喝口茶,嗓子眼发苦。
星星轨道又出现,光带穿过王氏的花、清瑶手腕的珊瑚串,最后停在老夫人腰上的玉牌上——玉牌上写着“定北”,和萧景珩给她的虎符有点像。
“表妹说得对。”
沈昭抬头,眼里星光一闪,“我娘进不了沈府祠堂。
但星星落哪儿,不管是大户人家还是穷地方。”
她用公筷夹起狮子头,“就像这菜,有人爱吃,有人不爱吃——人的命,自有安排。”
老夫人放下茶碗。
沈昭看到她眼睛闪过一丝光,王氏手指掐着手心,清瑶把帕子都捏皱了。
“到底是读过书的。”
老夫人笑了,“景珩说我老脑筋,今儿觉得这姑娘说得有理。”
王氏脸白了,赶紧笑着说:“老夫人疼她,是她福气。”
沈昭和大家告辞,慢慢往偏院走,想着正厅里的事儿和老夫人、王氏的态度。
回偏院,沈嬷嬷端着药碗在廊下等。
“姑娘吃亏没?”
她看着沈昭紧绷的肩膀,“我看那清瑶镯子,是夫人昨天赏给大丫鬟的。”
“没吃亏。”
沈昭摸摸发烫的后颈,“嬷嬷,我想看侯府的布局图。”
沈嬷嬷手一抖,药洒在地上。
“姑娘……”“母亲说侯府有‘星渊’。”
沈昭拉着她袖口,“昨晚我在澡盆看到地下密室,墙上写着‘河洛密卷·侯府’。
嬷嬷,我要找到它。”
沈嬷嬷看着她发红的眼睛,叹口气:“跟我来。”
她带沈昭到后园,假装整理盆栽。
沈昭假装看花,手指敲廊柱——前三根是实心的,第西根有空洞声。
她蹲下假装系鞋带,看到第三块青砖缝里有半块碎瓷,和昨天偏院门口的一样。
“姑娘。”
沈嬷嬷小声说,“每月初一,守夜的老周头去西市买酒,后园角门不锁。”
她拿出块碎玉,“这是我收拾你妆奁时在夹层找到的,和你玉佩……”沈昭把碎玉贴玉佩背面,正好拼成一朵花。
天黑了,沈昭坐在妆台前,看着镜子里自己,后颈纹路发着淡金光。
她拿出碎玉,想起教授说:“小沈,这青铜匣机关得用一对玉钥匙才能打开。”
窗外月亮慢慢爬上东墙。
沈嬷嬷端着热汤进来,看到她往靴筒里塞刀。
沈嬷嬷张张嘴,只说:“子时三刻,月亮到东墙。”
沈昭点头,摸着玉佩。
窗外风卷着槐叶吹过窗户,远处传来更夫喊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没人注意的后园角落,第西根廊柱缝里,露出半截生锈的铜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