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风起侧室,谁主沉浮
昨日张嬷嬷说老夫人房里缺几盆晚香玉,我特意绕到西角门采买——这园子里的花匠只认老夫人身边的人,我虽得了松鹤延年的差事,到底还是个挂名绣娘,得亲自来盯着。
转过月洞门时,一阵草药香混着泥土气撞进鼻尖。
我脚步顿住,只见假山下的草丛里蹲着个素衣女子,月白裙角沾着草屑,正专注地掐取几株开蓝花的小草。
她指尖沾着绿汁,发间只插了支木簪,倒像是哪家庄子里的村妇,可那眉眼生得极干净,眼尾一道浅疤从鬓角延到耳后,倒添了几分英气。
"你是新来的绣娘吧?
"她听见脚步声,抬头冲我笑,声音像山涧里的溪水,"我听说是从苏记绣坊来的。
"我捏紧竹篮,心下暗喜——这可不就是小翠说的柳侧妃?
前日小厨房王嫂说她咳得厉害,太医院的方子都不管用,如今倒亲自来采草药。
我蹲下去,装出好奇的模样:"姑娘采的可是夏枯草?
""是,"她将草叶放在鼻下嗅了嗅,"配点枇杷叶煮水,止咳最管用。
"说着低头继续摘,"府里的人嫌这草味儿苦,倒不如我自己寻的实在。
"我从袖中摸出个油纸包,轻轻放在她脚边:"这是苏记常备的止血散,用三七和白及磨的,军医......"话到嘴边顿住,装作慌乱,"奴婢多嘴了。
"她的手突然僵住。
那道疤随着睫毛颤动,我看见她眼底闪过一丝钝痛——是了,当年她跟着顾砚辞在边关当军医的事,府里忌讳得很。
可下一刻她便笑了,指尖抚过油纸包上的苏记印:"你倒细心。
"我垂眼盯着自己的鞋尖,竹篮里的茉莉被晒得更蔫了:"前日听王嫂说姑娘夜里咳得睡不着......""你这丫头。
"她突然伸手拍了拍我的手背,掌心带着常年握药杵的薄茧,"走,去我屋里喝杯茶。
"柳侧妃的院子在最西头,青砖墙上爬满了野蔷薇。
她的妆奁里没有珠翠,只有几瓶药粉;案头摆着本《伤寒杂病论》,边角卷得发毛。
我把绣了三日的"丹霞映雪图"展开时,她正端着药碗咳嗽,见了那幅绣品,突然呛得首拍胸口。
"红梅傲雪?
"她用帕子捂着嘴,眼尾的疤被咳得发红,"我在边关见过这样的梅,雪地里开得像火。
"我捻着绣线,针脚在红梅的花瓣上跳:"姑娘救过世子性命,该如这梅般——"顿了顿,"不凋的。
"她的手指轻轻抚过绣面上的雪,绣线里混了点银粉,在阳光下泛着细闪:"我原以为府里的人,要么怕我,要么嫌我。
"那日我走时,她塞给我一包晒干的枇杷叶:"你那竹篮里的茉莉,泡了水敷眼睛好。
"三日后的家族茶会设在松风阁。
周氏端着茶盏,指甲盖大的翡翠在茶烟里晃:"听说清湄妹妹接了松鹤延年的差事?
到底是绣坊出来的,手巧。
"她身边的赵姨娘嗑着瓜子笑:"手巧有什么用?
老夫人要的是规矩。
前日我房里的绣娘说,松鹤的尾巴针脚歪得像狗啃的......”我捏着茶盏的手紧了紧,余光瞥见柳侧妃从廊下进来。
她今日穿了件青衫,发间别了我绣的红梅簪——那是用边角料绣的,原想着她不嫌弃。
"周嫂子这话说得。
"柳侧妃在我身边坐下,茶盏搁在案上发出轻响,"我前日见清湄姑娘的绣活,针脚虽粗,倒比那些规矩绣活多了股子生气。
如今府中能静心做针线的绣娘......"她抬眼扫过周氏泛白的脸,"不多了。
"厅里静得能听见茶盏里的水纹。
赵姨娘的瓜子壳"啪嗒"掉在地上,周氏的茶盏重重磕在案上,溅出的茶渍在锦缎上晕开。
我垂眸抿茶,喉间泛起枇杷叶的苦,心里却甜得发颤——这一着,到底是成了。
老夫人的召见来得很快。
我跟着张嬷嬷进正厅时,她正翻着柳侧妃送来的"丹霞映雪图",指尖停在红梅的花蕊上:"你为何要送这东西给柳侧妃?
"我跪坐在软垫上,盯着她袖口的缠枝莲:"柳姑娘在边关救过那么多性命,如今在府里连口对症的药都喝不上......"顿了顿,"奴婢敬她是个有血有肉的人,不是什么侧妃。
"老夫人的目光像把尺子,量得我后背发紧。
她突然笑了,将绣品递给张嬷嬷:"去把库房里那盒孔雀羽线拿给清湄。
"又转头看我,"你是个聪明孩子,知道什么该敬,什么该护。
"出正厅时,张嬷嬷悄悄塞给我个锦盒:"老夫人说,往后绣阁的绣线,你挑着用。
"晚间回绣阁,小翠正蹲在地上理绣线。
我踩着满地的红绿丝线,去开墙角的旧木箱——那是顾砚辞前日送来的,说是装绣本用。
箱底压着叠旧纸,最上面一张泛着茶渍,正是我前日在库房翻到的白月光绣样。
月光从窗纸的破洞漏进来,照在"并蒂莲"的花瓣上。
我伸手去拿,指尖突然碰到个硬邦邦的东西——是块碎玉,裹在旧布里,刻着"砚"字。
绣阁的烛火忽明忽暗,碎玉上的纹路像道疤,和柳侧妃眼尾的疤叠在一起。
顾府的水,比我想的更深。
可那又如何?
我捏着碎玉,看它在烛火下泛着冷光——这深宅里的局,我偏要一根针一根线,慢慢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