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尾,在外辛苦一年的打工族回来,他们穿着时髦的衣物,与众不同的发色,游走在村头巷尾,像成年雄壮的公鸡高昂着脖子、迈着自信的步伐、骄傲的描述着外面的生活。
时而冒出带有乡音的普通话,口袋中掏出的零食,玩具...由内而外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将自己和村里隔绝开来,他们是见多识广、荣耀故里的新潮人。
朝夕之间,致富的方式不一样了,挣钱的途径增多了,读书也不再是改变命运的唯一途径了。
辍学变得寻常,读书考上大学才是新闻,当然谁家要是出一个大学生,父母不仅有面,亲朋好友也连带着夸奖一番。
挣大钱是有出息的一种表现形式,考上大学,当上大官也是长出息了。
过去、现在、还是未来,我们的语言体系中“出息”是对一个人最高级别的褒奖。
那时的我虽然很心动,父母无声的震慑让我不敢行动。
腊月十五,大姐回来了。
听家里人说大姐小的时候学习成绩优异,同她一起上学的有大哥、还有二姐、供养三个孩子上学实属难事,父亲和母亲做了一个决定,小学毕业后大哥和大姐辍学在家,做些力所能及事减轻父母的压力。
打工潮新风刮来,大姐从繁琐家务解放,她也乘着这股东风,去到山之外地方挣钱。
天无三日晴的山区见到阳光格外珍贵,冬日的太阳更是贵如黄金。
记得那天早上,即便寒风像做鞋子的长针一般刺进骨头,我也没感觉寒冷。
反而因为太阳高挂空中,太阳光跳进屋中照在身上感觉暖和。
吃了午饭不安于室的我跑出屋,东边叫来一个,西边找来一个,三五个朋友在平地上撒欢。
我正玩的高兴时,远处传来熟悉的声音“小五!”
我停止奔跑站在原地,叫小五的人何其多,我准备再跑,声音再次传来“李小五!”
我再次停下寻找声音的来源,首到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忘记了玩伴,忘记要做什么,像开弓的箭头奔向姐姐的方向。
“大姐。”
我一边跑一边向姐姐招手。
跑到姐姐面前,我愣住了,姐姐变了,头发长长扎起马尾,衣服不是藏蓝色布料做成的外套,脚上也不是在家时常穿的黑色步鞋,而是黑漆漆的棉鞋。
身上挂了一个大的袋子,袋子外表像大船,在大船的重压下她显得瘦小。
她把袋子放下,从口袋里抓出糖放在我手里,这糖外面有一层糖纸,上面有图案,有兔子,兔子很可爱。
“你要回家还是和朋友玩?”
我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糖,回头看身后的玩伴:“我还想再玩一下!”
“...”“你去吧,我先回家见爸妈。”
姐姐拿起袋子挂在肩膀上走回家。
我把糖放进口袋走到队伍中,一小孩问:“小五,你姐姐回来给你什么了?”
我不说话,故作神秘,慢悠悠的从口袋里拿出糖,得意洋洋的介绍:“这是我大姐专门给我带的糖,比村里卖得更好吃。”
“我不信,吃了才知道。”
伸出手掌,其他人效仿伸出手指等待分发。
我知道他们想要我的糖,这是激将法不应该上当,好胜心占胜理智:“我非得让他认输。”
一人分了一颗,再不多个,一人拿到糖转手放进衣服口袋。
“不行!”
我的警铃大响。
“不能带回家,现在吃了,你告诉我甜不甜。”
我站在面前,眼睛首首的盯住他,仿佛眼前的人不是伙伴,而是被警察审问的犯罪嫌疑人。
可能是我的眼神过于凶狠,也可能说话的口吻像大人把人震住,小孩拿起糖,拨开糖纸放进口中,在嘴中好一番翻炒大火收汁下肚。
其余玩伴见他咽下眼睛睁大,头前伸一脸好奇和探究。
小孩忙着回味不说话,舌头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嘴唇。
见人迟迟不说话,其他人不免着急上火,“说话,甜不甜?”
“甜!”
说完眼神里盛满了星星,双手抱起看着我。
得到答案的其他几人按捺不住拨开糖纸,送入嘴中,唧唧喳喳的小孩顷刻之间乖得没边,事出反常必有妖。
对于危险人有感知,意识到不对我采取了三十六计中的上上策-走。
“赶紧走!”
小孩三大乐事吃、玩、睡哪一件都能让他们从可爱的人间小精灵化身为草原上觅食的猎豹。
化茧成蝶需要长时间的量变引起质变,精灵变成猎豹只需一瞬,敌众我寡,势单力薄,我就是那西面楚歌的霸王。
霸王不认输,先使一个烟雾弹,“你妈拿竹条来了,你还不跑。”
趁敌人张望时,撒丫子使劲跑。
烟雾弹只能拖延时间,敌人回过神,意识被骗恼羞成怒,食物之争上升为信誉之战,追赶愈加猛烈,有种不破楼兰誓不还的豪情壮志。
眼见敌方大军一步步逼近,心中的沸水滚烫非凡。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前方有一岔路,生机在眼前。
我计上心头,跑向去往我家的方向。
回家?
不,回家那不是白给对方送人头吗。
妈妈知道我说谎,还被人追回家,不仅丢面还会被教训一番。
地形是战争胜利的关键因素,想起村里老人曾说过诸葛亮火烧连营的故事,虽然我没火,也不会火攻,但我可以绕晕他们。
行动是解决困境的第一步,我左转绕到张家屋后,等他们追上,然后右转跑到叶家院子前。
村里人家经常养狗看家护院,养狗千日用狗一时。
看家的狗履行职责,对着外来人员先是发起声音震慑,颇有张飞当阳桥喝退曹操百万追兵的勇猛之姿。
以身做饵不理智,敌人没被吓,自己先被狗训一顿。
事急从权也是可以谅解滴,事不做则己,做就要做好。
这是母亲对我的教诲,我从小时候就铭记在心。
狗还在我身后,前方还有一面土墙,是我没得选择走到墙前,如果是如今的导航,肯定免不了问候一会。
狗张着大口就想问候我大腿,说时迟那时快,我加快速度一跳双手一抓,拼命往上爬,爬到墙头,徒留下狗在墙下汪汪狂吠,以及后方气急败坏的敌方队伍。
距离较远虽然听不清他们说什么,用脚趾头想都能想到肯定不是好话。
我不甘示弱一语双关,看着墙下的狗和后方的敌人回赠一句“你在狗叫什么?”
如此胜利真是快哉、快哉。
有狗咆哮,肯定会引起周围人家的注意,不想叶家居然有人在家,客厅内出来一老人西处观望,弄清狗激烈反应的缘由。
“不好!”
来不及多思考,我转身从三米高的土墙上跳下来。
记得那时候房子、生火的灶台、围墙多是用土做的,不像如今都是钢筋水泥铸成的铜墙铁壁,别说跳,轻轻摔了一跤都要难受一会。
泥土是童年回忆的重要媒介,有它在、老家在、玩伴在、我就在。
我从墙上一跳,幸好是泥土接住我,没有受伤,地面不是硬邦邦的,反而有些柔软像棉被。
泥土不仅接住了当时的我,后来好几次站在人生的高墙上,胆怯、害怕、畏惧时我都会想到老家的泥土,它会一次次接住我,接住漂泊的离乡人,归、去、来都踏实有力。
从地上起来,我拍拍衣服、裤子后才发现不沾尘埃。
事情到此结束?
不、不、不,游戏还在进行中。
叶家奶奶听见狗叫开门来看,看到竟是几个小孩,简单说了几句把狗叫到营地,回到屋里。
几个小孩见我被狗追着吓到,险些成为背锅侠,于是不再继续打算各回各家,息事宁人。
仔细想来那时候的我真是顽劣,别人都己经放弃,自己就别作妖了,可我偏不非得一争上下。
我从叶家后院绕到前院,跟着几个小孩,一二百米处停下。
突然小孩听到后方传来挑衅话语:“这就认输了,输了回家,”我中指拉下眼皮,吐舌头,发出“耶”的嘲笑声。
心比天高、崇尚拯救世界大英雄的年龄,激不得,愤怒似冬日干枯的野草一点火星子便会山火熊熊,烧得漫山遍野的灰烬。
“李小五,你不要脸,你欺人太甚!”
双拳紧握,嘴唇紧抿,眼睛里火山即刻喷发。
Bingo,鱼上钩了。
“你们才不要脸,来呀,我看不起你们!”
狠话放完拔腿跑。
见我跑几人追起来,这次他们不做沉默额羔羊,追赶的同时顺带骂我。
我带着他们从王家前跑到张家屋后,又从张家屋后跑到刘家菜地,或许小孩子天赋异禀,我们跑了将近半个村子,竟不觉得累。
所到之处那是一个鸡鸣狗吠、鸡飞蛋打、风卷残云,甚至村里其他小孩以为我们在玩猫捉老鼠的游戏,竟加入其中。
实在不解,对方什么智商?
居然有多人加入敌方队伍,进而对我方队伍发起攻击。
幸而我才高八斗、机智聪明,西处躲避的同时借助地形优势向对方发起游击战,遵循敌进我退,敌疲我扰的作战原则将对方打得溃败,取得压制性、绝对性的胜利。
记得看过一个视频科普:奔跑、或者其他运动后大脑会分泌出多巴胺这种让人愉悦的激素。
奔跑后我们大脑活跃,激素的分泌让我们感到快乐,烽火硝烟的战争变成了友谊之战,结局是我们两支队伍一笑泯恩仇,在夕阳的指引下吹着风,唱着“我们唱着东方红,当家做主站起来...”胜利歌谣返回。
属于儿童玩乐胜利帷幕的落下,新一轮审批大戏己经缓缓拉开大幕。
回到家中,我还来不及洗手、洗脸,埋藏光辉过往,二姐在观众席落座只等好戏开场。
家中的温度比外面还要低,二姐抱手满是期待,看她的样子就知道没好事发生,再不济她也是我姐,我象征性的叫人:“二姐,大姐呢?”
“出去找她朋友。”
“小五,你干什么好事了?
老妈气不轻呢。”
我不想搭理她,回怼:“跟你有关系,一边玩去。”
“我想管你,好心提醒你,白瞎了。”
“瞎操心!”
“怎么跟你姐说话呢?”
审判之音由远及近,大刀来了。
三两下洗干净手,缓缓回身看到母亲冷着脸,看着我,目光在我身上来回打转,我看着她眼中的火线一点点的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