穗禾蹲下身捡拾散落的蝴蝶翅膀,指尖触到一片蓝紫色的鳞粉,在油灯下泛着珍珠母贝般的光泽。
商陆己经摸出镊子,小心翼翼地将翅膀夹回玻璃罐,动作轻柔得像是在缝合伤口。
“这些都是雨林里的原住民。”
他拧上盖子,金属环与玻璃碰撞出清脆声响,“有些种类,可能再过十年就再也见不到了。”
窗外突然划过一道闪电,照亮他侧脸的轮廓,穗禾注意到他睫毛在眼下投下的阴影,随着呼吸微微颤动。
深夜的雨林格外寂静,除了雨声,偶尔传来夜枭的啼叫。
穗禾躺在吊床上,听着商陆在另一头的简易行军床上辗转反侧。
月光透过木窗的缝隙洒进来,在墙面的照片上投下银灰色的条纹,那些昆虫标本仿佛在光影中复活。
天蒙蒙亮时,穗禾被发动机的轰鸣声惊醒。
她掀开薄毯,看见商陆己经站在台阶上,和几个穿着迷彩服的男人交谈。
改装越野车停在不远处,车斗里装满了绿色帆布包裹的设备。
“穗小姐?”
商陆转身招呼她,手里拿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他们是来送补给的,顺路可以载你回清迈。”
穗禾接过咖啡杯,陶瓷的温度透过指尖传来。
晨雾还未散尽,商陆的睫毛上凝着细小的水珠,冲锋衣领口沾着几片枯叶。
她望着越野车车身上斑驳的泥点,突然想起昨夜他说过的话——有些东西,错过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我想留下来。”
话出口时,连她自己都感到惊讶。
商陆的瞳孔微微收缩,握着保温杯的指节发白:“雨林很危险,尤其是暴雨后。”
“我能帮你。”
穗禾把咖啡放在木桌上,“整理标本、记录数据,或者当你的模特——反正你不是喜欢***吗?”
她故意扬起下巴,却在看见商陆耳尖泛红时,忍不住抿嘴轻笑。
越野车驶离时,商陆正在检查新送来的气象监测仪。
穗禾蹲在他身边,帮忙撑开防水布。
他身上带着雨水浸泡过的草木气息,偶尔有发梢扫过她手背,痒得她缩了缩手指。
“小心!”
商陆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往后拽。
穗禾踉跄着跌进他怀里,头顶传来重物落地的闷响。
一截断裂的树枝横在两人方才站立的位置,断面处还在滴落树脂,在泥地上砸出深色的坑。
商陆的呼吸扫过她发顶:“季风把腐木吹松了。”
他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手臂却稳稳圈住她的腰。
穗禾抬头,正对上他近在咫尺的眼睛,瞳孔里映着她慌乱的神情。
树屋后方的溪流在暴雨后暴涨,浑浊的水流裹挟着枯枝奔涌而下。
商陆将GPS定位器绑在漂流瓶上,扔进湍急的水流:“监测河蚬的迁徙路径。”
他解释道,防水手表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去年这个时候,它们的数量减少了40%。”
穗禾蹲在岩石边,看着漂流瓶在漩涡中时隐时现。
水面突然泛起涟漪,几条银白色的小鱼跃出水面,鳞片在阳光下闪烁如碎银。
商陆己经架好相机,镜头随着鱼群移动,快门声在寂静的林间格外清晰。
“为什么选这里?”
穗禾捡起块扁平的鹅卵石,学着他的样子打水漂,“清迈周边有那么多保护区。”
商陆调整着三脚架的角度,侧脸在阴影中显得轮廓分明:“十年前,我跟着导师来做课题。”
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在下游两公里的地方,发现了最后一只苏门答腊犀牛的脚印。”
水花在第五次跳跃后沉没。
穗禾转头,看见商陆正在擦拭镜头,指腹无意识摩挲着镜片边缘。
她突然想起昨晚在阁楼看到的那张照片,角落里露出的半截蓝色牛仔裤——和她现在穿的款式一模一样。
午后的暴雨来得毫无征兆。
商陆拽着她冲进树洞避雨,潮湿的苔藓散发着腐殖质的气息。
雷声在树冠间炸开,震得头顶的枯叶簌簌掉落。
穗禾抱紧膝盖,看着商陆从背包里翻出压缩饼干,铝箔包装在黑暗中泛着冷光。
“你很像她。”
商陆突然开口,声音混着雨声有些模糊。
穗禾抬头,看见他盯着树洞外的雨幕,眼神却像是穿透了时空,“我的导师,她总说雨林是活着的。”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树皮,“首到那场泥石流......”雨声渐歇时,商陆己经恢复了冷静。
他检查着被雨水淋湿的相机包,突然咒骂了一句。
穗禾凑过去,看见防潮箱里的存储卡正在滴水,表面泛起诡异的彩虹纹。
“备份在卫星云盘。”
她安慰道,却在触到他紧绷的肩膀时愣住。
商陆的身体在微微发抖,不是因为寒冷,而是某种压抑到极致的情绪。
她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尖轻轻覆上他攥紧的拳头。
夕阳西下时,商陆带着她爬上观测塔。
生锈的铁梯在脚下摇晃,远处的山脉被晚霞染成紫红色。
他架好天文望远镜,目镜里映出橙红色的天空:“看,绯胸鹦鹉归巢。”
成群的鹦鹉掠过树梢,翅膀拍打空气的声音如同海浪。
穗禾贴着目镜望去,看见领头的鹦鹉脖颈处系着银色的追踪环。
商陆的呼吸扫过她耳畔:“去年受伤救回来的,现在成了鸟群的向导。”
夜幕降临时,树屋亮起应急灯。
商陆在整理新送来的标本盒,穗禾则翻看他的观测日志。
泛黄的纸页上,除了密密麻麻的数据,还夹着几张手绘的植物图谱,边缘用红笔标注着“濒危”字样。
“明天带你去看个秘密基地。”
商陆突然说,往她碗里夹了块煎好的鱼肉,“记得穿防滑鞋。”
他的筷子碰到她的碗沿,发出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树屋里荡起涟漪。
深夜,穗禾被异响惊醒。
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她看见商陆坐在工作台前,台灯的光晕里,他正在冲洗胶片。
红色安全灯下,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在墙面的照片间摇曳,仿佛与那些凝固的生命融为一体。
她悄悄起身,赤脚踩在冰凉的木板上。
商陆没有回头,却伸出手示意她过去。
显影液里,影像正在缓慢浮现——这次不是昆虫,而是她在溪流边捡拾鹅卵石的背影,夕阳为她镀上金边,发丝被风吹起,像振翅欲飞的蝴蝶。
“拍得太随意。”
商陆低声说,镊子夹起胶片的动作却很温柔,“等天气好,重新......”他突然停住,喉结动了动,将胶片浸入定影液中。
窗外传来夜行动物的窸窣声,树屋在风中轻轻摇晃。
穗禾望着相纸上逐渐清晰的自己,突然明白,有些风景,不是用相机就能捕捉的。
而有些故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