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带夜

丁秋兰从屋苑走到巴士站已出一身细汗，皮肤上覆着一层看不见的膜，密不透风。

由翠屏邨到她上班的地方，行路只需十五分钟，搭巴士因兜多一个弯，反而还慢五分钟，但今年从入夏开始气温高企不落，实在太闷太焗，她有心无力。

刚走了一趟车，丁秋兰排龙头，后面有人陆续排队，她低头揿手机看新闻，没回头看。

车来后，丁秋兰上车。

巴士是从上秀茂坪开出，车上多阿婆阿伯，或去九龙塘饮茶，或去黄大仙上香，无座位，她像往日一样走到后门处，扶好栏杆。

八达通机“滴滴”声响，上车乘客陆续往后走。

车上冷气充足，丁秋兰刚觉得身上舒服了一些，下一秒，有人站到她身后。

丁秋兰又觉得热了。

那人比她高出许多，她发顶只到他的肩膀，稍微往后一点，都会碰上对方的胸口。

距离太近，丁秋兰很快闻到熟悉的沐浴露味道。

柠檬味，舒肤佳，她在超市大减价时买的家庭装，又平又大件，事因一到夏天，家中有人一日最多要冲三四次凉，消耗太快。

朝早起身冲一次，晚上回家冲一次，睡觉之前再冲一次，如果是周末在家，他中午还会多加一次。

水费都比其他季节贵许多。

丁秋兰只微微侧过头，语气平平：“你怎么来搭巴士了？”“车挞不着火。”

沈游语气也平，像还没睡醒。

“哦。”

丁秋兰扭回头，目光呆滞，望住面前车门玻璃。

沈游没跟她说话，她也闭着嘴，正如他们两人在家时一样，尽可能当对方是透明人。

人影随车动而摇晃，玻璃倒映出模糊色块，像家中那长了水垢的鱼缸，看不清里头死剩几多条鱼。

丁秋兰先到站，车辆靠站时，她回头同沈游讲一声简单扼要的“我走了”，正正好，对上他往下看的一双眼。

过长的红色刘海在他额前低垂，摇摇晃晃，掩得沈游的两颗眼珠极黑，一点光都无。

丁秋兰微怔，飞快移开目光。

与这个叔仔小叔同住这么些年，她其实很少和他对上视线。

车门打开时，丁秋兰迈腿往下。

此时听见身后传来一句：“今晚不用煮我饭。”

这一声又沙又沉，和巴士引擎声勾兑在一起，是汽油味的，一点就燃。

丁秋兰点头，匆匆离开。

黏湿又卷土重来。

走到铺头楼下时，她才想起，忘了问沈游今夜归不归家？她要不要落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