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风雪夜，碎纸定乾坤 (上)
屋内，一盏煤油灯昏黄的光晕勉强驱散角落的黑暗，却驱不散弥漫在土坯房里的沉重与麻木。
顾铮猛地睁开眼，剧烈的头痛让他眼前发黑，随即是潮水般汹涌而来的记忆碎片：精密机床的嗡鸣、刺耳的刹车声、妻子温念初绝望的哭喊、病床上女儿苍白的小脸、回城后蹉跎半生的郁郁不得志……最终定格在一份盖着鲜红印章的返城调令上。
“顾铮！
顾铮！
发什么愣呢？
王主任叫你呢！”
旁边裹着破旧军绿棉袄的刘卫东，用胳膊肘狠狠捅了他一下，语气里是掩饰不住的嫉妒和急切。
刘卫东那张瘦长的脸在油灯光下显得有些扭曲。
顾铮涣散的目光瞬间聚焦。
他看到了，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干部服、戴着厚棉帽的王主任，正站在屋子中央，手里捏着一个牛皮纸信封。
信封上，“返城调令”西个鲜红的仿宋体大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视网膜上，也灼烧着他历经两世的灵魂！
前世，就是这张纸！
带他离开了这片苦寒之地，却也亲手撕裂了他和念初，将他推入了后半生无尽的悔恨深渊！
“顾铮同志，”王主任清了清嗓子，声音在死寂的屋里格外清晰，带着一丝如释重负，“你的返城手续，批下来了。
这是调令，拿着它，过两天跟公社的车去县里，然后……回家！”
他把信封递了过来。
“唰！”
十几双眼睛，羡慕、嫉妒、麻木、复杂，像探照灯一样聚焦在顾铮身上，聚焦在那张决定命运的信封上。
刘卫东的呼吸都粗重了几分，眼珠子死死盯着那信封，仿佛要把它烧穿。
就在这时，“吱呀”一声轻响，破旧的木门被推开一条缝。
一张冻得通红、却难掩清秀的脸庞探了进来，是温念初。
她身上那件打满补丁的碎花薄棉袄根本无法抵御东北的严寒，瘦削的肩膀微微瑟缩着。
她手里紧紧攥着一个洗得发白的旧手绢包，怯怯地看向顾铮，那双清澈的大眼睛里，盛满了浓得化不开的不舍、深深的担忧，还有一丝认命的绝望。
她知道，这张纸意味着什么。
她没有说话，只是那样看着他，仿佛要把他的样子刻进骨子里。
前世，就是这样的眼神！
在他登上离去卡车的瞬间，成了他余生挥之不去的梦魇！
她默默承受了所有流言蜚语和生活的重压，最终积劳成疾，香消玉殒……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悔恨和滔天的怒意瞬间冲垮了顾铮所有的理智！
凭什么？
凭什么要重蹈覆辙？
凭什么要再次踏上那条通往深渊的老路？
不！
绝不！
在所有人惊愕、不解、甚至带着一丝看好戏的目光中，顾铮没有去接那张调令。
他一步上前，在王主任错愕的眼神和刘卫东陡然放大的瞳孔注视下，猛地一把抓过那个牛皮纸信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