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擎的嘶吼盖过了一切,车轮碾过积水发出沉闷的咆哮。
车厢内,那粘稠的“嘀嗒…嘀嗒…”声,却像跗骨之蛆,穿透引擎的轰鸣,顽固地钻进陈沧和周宇的耳膜,每一次滴落都敲打在他们紧绷到极限的神经上。
陈沧的身体僵得像块石头,双手死死抠着膝盖处的工装布料,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冷汗浸透了后背,冰凉的布料紧贴着皮肤,带来一阵阵战栗。
他不敢回头,眼角的余光却死死锁住那个连通后车厢的方形小窗。
黑暗。
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浓稠的黑暗。
裹尸袋模糊的轮廓,在那片黑暗里像一块不祥的墓碑。
“操!”
周宇猛地低吼一声,方向盘在他手里剧烈地抖动了一下,车子在湿滑的路面上打了个惊险的摆子才稳住。
他额角青筋暴起,豆大的汗珠混着雨水滑过惨白的脸颊,嘴唇抿成一条毫无血色的首线。
那双平时沉稳甚至有些麻木的眼睛,此刻充满了血丝,里面翻滚着一种陈沧从未见过的、近乎疯狂的惊惧和……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狠戾。
“宇哥……”陈沧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
“闭嘴!!”
周宇的咆哮在狭窄的车厢里炸开,震得陈沧耳膜嗡嗡作响,“是水!
就是水!
别他妈疑神疑鬼!
再废话老子把你扔下去!”
他吼完,大口喘着粗气,眼神却更加慌乱地扫过后视镜,又死死盯住前方被雨刮器疯狂刮擦的、模糊一片的前挡风玻璃。
油门被他踩到了底,车子像离弦的箭,朝着前方雨幕中那唯一能带来些许虚幻安全感的巨大建筑轮廓——市殡仪馆——亡命冲去。
那“嘀嗒”声,在周宇的咆哮后,诡异地停了。
死寂。
只剩下引擎的轰鸣和雨刮器单调的刮擦。
这突然的寂静,反而比那持续不断的滴落声更加恐怖。
陈沧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悬在半空,连跳动都变得艰难。
他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全身的感官都调动起来,捕捉着后车厢任何一丝微不可察的动静。
没有。
什么都没有。
只有车子高速行驶带来的颠簸和震动。
但这片死寂,却像一张无形的网,勒得他几乎窒息。
那短暂的滴落声,如同一个恶毒的烙印,深深地刻进了他的意识深处。
他甚至能清晰地“听”到它残留的回音。
车子终于一个急刹,轮胎在殡仪馆后门的水泥地上发出刺耳的尖叫,猛地停住。
巨大的惯性让陈沧和周宇的身体都狠狠撞向椅背。
“下车!”
周宇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一种虚脱后的疲惫,但更多的是不容置疑的命令。
他一把推开车门,冰冷的雨气和殡仪馆特有的、混杂着消毒水和陈旧气味的阴冷空气瞬间灌了进来。
陈沧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下副驾驶。
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让他混乱的大脑稍微清醒了一丝。
两人绕到车尾,周宇动作粗暴地拍开车厢门锁,哗啦一声拉开沉重的金属门。
冰冷的车厢里,那个黑色的裹尸袋静静地躺着。
袋子表面沾着泥水和暗红色的污渍,在车尾灯的映照下,显得格外阴森。
没有水渍滴落,也看不出任何异常。
刚才那诡异的“嘀嗒”声,仿佛真的只是雨水的幻听,或是极度紧张下产生的错觉。
“抬!”
周宇的声音冷得像冰,他率先抓住担架的一端,动作依旧带着一种发泄般的粗暴。
陈沧不敢怠慢,连忙抬起另一端。
裹尸袋入手的感觉异常沉重,冰冷僵硬。
两人沉默着,顶着冰冷的雨水,脚步沉重地抬着担架走向后门通往地下停尸间的专用通道。
通道里灯光惨白,墙壁是冰冷的瓷砖,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激起空洞的回响,每一步都踏在陈沧紧绷的心弦上。
电梯下到地下负一层。
门无声滑开,一股比外面更加浓郁、更加凝滞的阴冷气息扑面而来,混杂着消毒水和福尔马林的刺鼻气味,几乎让人窒息。
惨白的荧光灯管照亮了长长的走廊,两侧是一扇扇冰冷的、厚重的银色不锈钢停尸柜门,像无数沉默的墓碑。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死寂的寒意,深入骨髓。
走廊尽头是值班的登记室。
灯光从半开的门缝里透出来。
周宇示意陈沧稍等,他独自快步走过去,和里面值班的老李头低声说了几句。
隔着一段距离,陈沧听不清内容,只看到老李头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了明显的惊疑和不安,浑浊的眼睛警惕地瞟向走廊里担架上的裹尸袋,随即又飞快地低下头,在登记本上飞快地写着什么。
周宇的脸色依旧阴沉得可怕。
很快,周宇拿着一张打印的标签条和一个空置的停尸柜钥匙走了回来。
“A-17。”
周宇的声音压得极低,把钥匙塞给陈沧,“动作快点。”
他指着走廊深处一个空置的推尸车。
两人合力将裹尸袋转移到冰冷的推尸车上。
金属的冰冷触感透过工装手套传来。
周宇撕下标签条,上面打印着简单的信息:无名氏女,来源:西郊高速车祸,接收时间:00:37。
他用一种近乎发泄的力道,啪地一下将标签条拍在裹尸袋头部的位置。
推着推尸车,轮子在光滑的水磨石地面上发出轻微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在寂静的停尸间走廊里被无限放大。
两侧紧闭的银色柜门如同冷漠的眼睛,注视着他们。
陈沧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狂跳的声音,咚咚咚,擂鼓一般。
终于停在标着A-17的停尸柜前。
这是一个大型的***门冰柜。
周宇掏出钥匙,插入冰冷的锁孔,用力一拧。
“咔哒。”
锁开了。
一股更加冰冷刺骨的白气从打开的柜门缝隙里涌出。
周宇猛地用力,沉重的金属柜门被拉开,露出里面足以容纳一具尸体的、铺着不锈钢滑轨的空间。
“搭把手!”
周宇的声音带着喘息。
陈沧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压下翻腾的恐惧,和周宇一起用力,将推尸车上的裹尸袋沿着滑轨推进冰柜内部。
当那黑色的袋子完全滑入冰冷的金属空间时,陈沧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那袋子轻微地动了一下。
他猛地缩回手,心脏几乎跳出嗓子眼。
周宇似乎毫无所觉,他面无表情,用尽全身力气,“哐当”一声,猛地将沉重的冰柜门关上!
巨大的撞击声在寂静的停尸间里回荡,震得陈沧耳膜发麻。
冰冷的金属门严丝合缝地关闭,将那身刺眼的红嫁衣和它裹挟的一切诡异,暂时封存在了这片属于死亡的绝对冰冷之中。
周宇迅速将钥匙插入锁孔,拧紧。
他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气,紧绷的身体微微晃了一下,仿佛瞬间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后背的工装己经被冷汗彻底浸透,紧紧贴在皮肤上。
他靠在冰冷的柜门上,闭着眼,胸口剧烈起伏,脸色白得像一张纸。
陈沧也靠在旁边的墙壁上,冰冷的瓷砖透过衣服传来寒意,却无法冷却他体内沸腾的恐惧和疑问。
他看着周宇这副近乎虚脱的样子,嘴唇动了动,那句“宇哥,那嫁衣里面……”最终还是没能问出口。
周宇此刻的状态,像一根绷到极限、随时可能断裂的弦。
“走…走吧。”
周宇睁开眼,眼神疲惫而空洞,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回去…洗个澡…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