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啥?”宋小宝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不去澡堂子?你瞅瞅你这一身泥,都能种庄稼了!洗洗多舒坦!怕啥?哥请客!”
“就……就不去!”小山子声音尖利起来,带着浓重的南方口音,脸涨得通红,双手下意识地抱紧了胸前那件破棉袄,“我……我自己洗……找个河沟子……”
“河沟子?那水冰得能掉牙!这都啥月份?再说也洗不干净!”宋小宝皱起眉,觉得这小子倔得莫名其妙,“澡堂子多好,热水池子一泡,老师傅给你搓个背,舒筋活血!走!”他伸手就去拉小山子的胳膊。
“别碰我!”小山子像受惊的兔子,猛地甩开他的手,往后跳开好几步,眼神里充满了戒备和一种宋小宝无法理解的羞愤,“我……我说了不去!就不去!”
宋小宝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他盯着小山子,眉头拧成了疙瘩。这小子反应也太大了点……澡堂子有啥可怕的?他一个半大小子,又不是大姑娘……等等!
一个极其荒谬、却又在瞬间串联起所有疑惑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进宋小宝的脑海!
细长的手指……软糯的口音……抗拒剪短发(之前提过理发店他只肯修不肯剪短)……现在又死活不肯进男澡堂……
宋小宝的眼睛一点点瞪圆了,嘴巴微张,像见了鬼似的,死死盯着眼前这个裹在破棉袄里、瘦骨嶙峋、脸上脏污却眼神倔强的“小山子”。
“你……”宋小宝的声音都变了调,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手指几乎戳到小山子的鼻尖,“你……你该不会……是个丫头吧?!”
空气仿佛凝固了,荒坡上只有风吹过枯草的沙沙声。
小山子浑身剧烈地一颤,抱着胸前的胳膊收得更紧,那件破棉袄几乎要被他揉进身体里。
他(或者说她?)猛地低下头,长长的、脏兮兮的头发垂下来,遮住了整张脸。
肩膀开始无法控制地微微抖动,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这无声的沉默,比任何回答都更有力!
“我的老天爷……”宋小宝倒吸一口凉气,整个人像被雷劈中,噔噔噔倒退了好几步,后背重重撞在自行车上,震得那破车一阵乱响。
他脑子里瞬间炸开了锅!
怪不得!怪不得这小子……不,这丫头!怪不得她说话细声细气,手指那么巧,采菇像绣花!怪不得死活不肯进男澡堂!怪不得之前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他宋小宝,居然跟一个丫头片子,在漆黑的地道里待了一整个晚上!还一起采菇卖菇!还拍着胸脯说“管你住这地道里暖和”!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尴尬、后怕瞬间席卷了他,让他脸上***辣的,比被人当众抽了一耳光还难受。
“你……你……”宋小宝指着小山子,手指抖得厉害,半天憋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最后只憋出一句带着懊恼和羞愤的低吼,“你咋不早说?!你这不是坑人吗?!”
小山子依旧低着头,肩膀抖得更厉害了,那件破棉袄上,似乎有水渍晕开了一小片深色。
压抑的、极其细微的抽噎声,终于断断续续地从那团脏污的头发下传了出来。不再是之前那种倔强的沉默,而是带着一种被戳穿后无处遁形的委屈和恐惧。
宋小宝看着她(现在必须用“她”了)那副可怜又无助的样子,像只被雨淋透的小鹌鹑,心里的怒火和尴尬像被戳破的气球,噗嗤一下泄了大半,只剩下满腹的郁闷和一种“这事儿闹的”的荒唐感。
他烦躁地抓了抓自己乱糟糟的头发,一***坐在旁边的土埂上,那破自行车也跟着晃悠了两下。
“行了行了,别嚎了!”宋小宝粗声粗气地说,语气却软了不少,“哭啥哭!我又没怎么着你!”
他顿了顿,看着那团还在微微颤抖的破棉袄,叹了口气,“你说你……一个姑娘家家的,跑这么远,还钻地道……你爹娘知道了不得急死?”
小山子抽噎着,抬起袖子胡乱抹了把脸,露出被泪水冲出两道白痕的脏污皮肤,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我……我跟他们……怄气……说……说他们只……只管菇……不管我……就……就跑出来了……钱……钱被偷了……找不到活……只能……钻洞……”
她断断续续地诉说着,带着江南口音的委屈,听起来更添几分可怜。
宋小宝听得一个头两个大。这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他为了学种菇离开家,这丫头倒好,因为爹娘种菇不管她跑出来了……这都什么事儿啊!
他看着眼前这个瘦小、狼狈、哭得稀里哗啦的“小山子”,再看看自己怀里那个装着巨款的布包,一种强烈的责任感混杂着无奈涌上心头。
“算了算了!”宋小宝一挥手,像是要把这团乱麻挥开,“过去的事不提了!现在咋办?澡……澡堂子你肯定不能去了……”他挠挠头,犯了难。
让一个姑娘家继续这么脏兮兮地跟自己钻地道?那绝对不行!可怎么洗?去哪洗?
他环顾四周荒凉的山坡,目光落在远处那条闪着粼光的溪流上——那是他之前打水的小山泉,汇成一条不大的溪沟,水清但冰冷刺骨。
“有了!”宋小宝一拍大腿站起来,“走!跟我来!”他不再提澡堂子的事,推起自行车,示意小山子跟上。
小山子迟疑了一下,看着宋小宝没有强迫她的意思,才吸着鼻子,默默跟了上去。宋小宝把她带到溪流上游一处相对隐蔽、背风的小水潭边。水潭不大,清澈见底,能看到水底光滑的鹅卵石。
“喏,就这儿!”宋小宝把自行车支好,从破化肥袋子里翻腾半天,找出一块相对干净、但用了很久已经发硬的破肥皂,又把自己那件换下来、虽然破旧但还算完整的单衣(之前盖菇的)塞给小山子。
“水是凉点,但太阳晒着,将就洗洗吧。这肥皂凑合用,这衣裳……你先换上,好歹是干的、干净的。”
他指了指水潭边一块巨大的、能遮挡视线的岩石,“去石头后面洗,没人看得见。我……我去那边守着。”他指了指不远处一个高坡。
小山子抱着那件破单衣和硬邦邦的肥皂,看着清澈的潭水,又看看宋小宝有些别扭地扭开的脸。
她脏污的小脸上,泪水冲刷过的痕迹清晰可见,但那双眼睛里的惊恐和抗拒,终于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带着点感激和羞涩的神情。
她没说话,只是用力点了点头,抱着东西,飞快地跑到那块大岩石后面去了。
宋小宝走到高坡上,背对着水潭方向坐下,心里五味杂陈。
听着身后隐约传来的、小心翼翼的撩水声,他抬头看着瓦蓝的天空,长长地、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捡回来的哪是合伙人,分明是个烫手的***烦!还是个女麻烦!
可麻烦归麻烦,地道里那些等着收割下一茬的菌包,还有那本翻烂了的《食用菌种植技术入门》扉页上“菌种!菌种!”的字迹,都在提醒着他,路还得往前走。
他摸了摸怀里鼓囊囊的钱袋,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起来。
丫头片子就丫头片子吧,只要懂种菇,能干活,是男是女……好像也没那么重要了?
现在最要紧的,是去买那个梦寐以求的高压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