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盐井下的哭声
盐袋上凝结的血盐霜字在月光下泛着诡谲的暗红——“三更盐井西,地牢囚苍鹰”。
赵三奎的吆喝声和喽啰杂乱的脚步声像狼群般逼近燃烧的盐垛,火星噼啪爆响,映着妹妹丫头烧得通红的小脸和惊惧的泪眼。
“哥...咸...咸虫子又咬...”丫头哆嗦着,小手紧抓赵延嗣染血的衣襟,袖中漏下的盐粒沾满尘泥。
没有时间犹豫了!
赵延嗣猛地将残耳张的尸身推向盐垛缺口,制造出挣扎的假象,同时抓起一把混着血泥的粗盐,狠狠按在自己肩头被流矢擦破的伤口上!
“嘶——”钻心的剧痛伴随着盐粒渗入血肉的灼烧感瞬间冲上脑门,却也像一盆冰水浇醒了他濒临崩溃的神经。
父亲的话在耳边炸响:“疼不死人!
盐能止血,更能醒脑!”
他背起丫头,用残耳张腰间的破布条将她牢牢捆缚在背上,那袋染血的、藏着密令的粗盐塞进自己怀里,紧贴着妹妹滚烫的脊背。
借着盐垛燃烧腾起的浓烟和赵三奎等人被火光晃眼的瞬间,他像一头负伤的幼豹,朝着与白水滩盐井相反的方向——黑黢黢的乱石林——发足狂奔!
“小畜生往西跑了!”
赵三奎的怒吼被风声撕扯。
箭矢“嗖嗖”钉在身后的石头上,迸出火星。
赵延嗣根本不敢回头,肺叶像破风箱般拉扯,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和浓烈的咸腥。
丫头滚烫的额头贴着他的脖颈,微弱的呜咽如同羽毛刮过心尖。
他必须活下去,为了爹的血仇,为了娘的嘱托,更为了背上这个唯一的亲人。
乱石嶙峋,荆棘丛生。
赵延嗣专挑最难走的路,利用地形甩脱追兵。
不知奔了多久,身后的喧嚣渐渐被呼啸的夜风吞没,只有自己粗重的喘息和丫头时断时续的呓语:“娘...盐...好咸...”他靠在一块冰冷的巨石后喘息,警惕地环顾西周。
这是一片废弃的采石场,巨大的坑洼如同大地的伤疤,远处隐约可见低矮山丘的轮廓。
时间!
他急需知道时间!
没有更漏,没有星月可辨(乌云遮蔽),如何判断“三更”?
绝望之际,他摸到了怀里的盐袋。
指尖触到那凝结的血盐块,一个疯狂的念头闪过——父亲曾说过,极纯的盐晶能透光,或许...他颤抖着掰下一小块相对澄澈的血盐晶,凑到眼前,对着远处盐井方向隐约透出的、可能是守卫火把的微光。
奇迹发生了!
微光透过血盐晶,竟在地面投下了一道极其微弱、但清晰可辨的光斑!
光斑的边缘随着他手腕的微小移动而缓慢偏移。
赵延嗣的心脏狂跳起来,他屏住呼吸,死死盯着那光斑在地面碎石上的轨迹。
他不懂天文,但他记得父亲教过最简单的影子计时法——日影移动的速度!
他强迫自己冷静,在心中默数着心跳,估算着光斑移动一寸大概需要的心跳数。
汗水混着血水泥浆从额头滑落,滴在盐晶上,模糊了视线,他就用衣角小心擦净。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百次心跳,也许是几千次,那光斑终于移动到了一个他心中预估的位置。
就是现在!
三更天!
他不敢迟疑,背紧丫头,朝着盐井西侧那片更加荒凉、遍布碎石和荆棘的斜坡潜行。
地牢会在哪里?
一个废弃的矿坑?
一个隐蔽的山洞?
“囚苍鹰”——能被称作“苍鹰”的,绝非普通人!
残耳张用命换来的信息,是唯一的生路。
斜坡陡峭,碎石松动。
赵延嗣手脚并用,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弄出一点声响惊动盐井的守卫。
丫头的重量越来越沉,她的呼吸也变得微弱而急促。
终于,在斜坡底部,一片茂密的、挂着枯藤的荆棘丛后,他发现了一个异常——几块看似随意堆叠的巨石,但石缝间的泥土颜色比周围的要新,而且没有苔藓!
他轻轻拨开荆棘,凑近石缝,一股阴冷潮湿、带着浓重霉味和淡淡血腥的气息扑面而来。
是这里!
他心头狂震,用力去推其中一块看起来最松动的石头。
石头发出沉闷的摩擦声,移开一道仅容一人侧身挤过的缝隙,更浓烈的腐臭和血腥味涌出,几乎令人作呕。
缝隙内一片漆黑,深不见底。
赵延嗣深吸一口气,正要挤入,突然——“呜...呜呜...”一阵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呜咽声,如同受伤的小兽,从地底深处幽幽传来,钻进他的耳朵。
不是风声!
是哭声!
压抑的、绝望的、稚嫩的哭声!
赵延嗣浑身汗毛倒竖!
这地牢里,除了“苍鹰”,怎么还有孩子的哭声?
他猛地回头看向背上的妹妹,丫头烧得迷迷糊糊,这哭声绝不是她发出的!
他侧耳再听,那哭声时有时无,夹杂着几声压抑的咳嗽,仿佛随时会断气。
这声音...带着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像一根冰冷的针,瞬间刺穿了他紧绷的神经,首插记忆深处某个尘封的角落。
是谁?
盐井方向,隐约传来几声梆子响,还有守卫换岗模糊的交谈声。
不能再等了!
赵延嗣一咬牙,将最后几粒干净的粗盐塞进丫头嘴里让她含着,自己则含了一大口混着血腥的咸盐,用那刺骨的咸涩提神。
他侧身,屏住呼吸,背着妹妹,一点点挤进了那道散发着死亡气息的狭窄石缝,滑向黑暗未知的地牢深处。
那地底传来的、若有若无的稚嫩哭声,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他的心脏,缓缓收紧。
身后,石缝外的夜空,几颗寒星挣破乌云,冷冷地注视着这片被盐与血浸透的苦难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