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不停地绕着书包带打转，眼睛盯着陈植可能出现的方向。
昨晚我几乎没怎么睡，满脑子都是他说的那句"那是我母亲生前设计的"。
七点整，陈植的身影准时出现在街角。
他穿着深蓝色卫衣，背着那个总是鼓鼓囊囊的黑色书包，走路时肩膀挺得笔首，像一棵不会弯腰的竹子。
"早。
"他看到我，微微点头，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大概是没想到我会这么准时。
"早！
"我小跑两步跟上他的步伐，"我们去哪画红房子？
""跟着就行。
"他的回答简短得让人牙痒。
我们沿着上学路线走了一段，然后拐进一条我从没注意过的小巷。
巷子尽头有一块小小的空地，正好对着红房子的侧面。
从这个角度看去，红房子在晨光中像被镀了一层金边，砖墙的纹理清晰可见，每一扇窗户都反射着朝阳的光芒。
陈植从书包里取出素描本和铅笔，动作熟练得像做过千百次一样。
他靠着一棵老槐树坐下，铅笔尖己经落在纸上。
我悄悄在他旁边蹲下，从包里掏出自己的素描本。
平时我更喜欢画卡通人物或漫画，风景写生并不是我的强项。
铅笔在纸上犹豫地描了几下，画出来的线条却死板得像是小学生作品。
余光里，陈植的手腕灵活转动，铅笔在纸上沙沙作响，偶尔停下来用指尖抹开一些阴影。
我偷偷瞥了一眼他的画纸，惊讶地发现他己经勾勒出了红房子的整体结构，连砖墙的纹理都细致入微。
"你怎么能画得这么快又好？
"我忍不住问道。
陈植的笔尖停顿了一下："观察比画更重要。
""什么意思？
"他放下铅笔，转向我："你看到的是什么？
""一座红房子啊。
"我莫名其妙。
"不对。
"他摇头，指向红房子，"看屋檐的阴影角度，现在是早晨，所以影子朝西；砖墙的颜色不是单一的红，向阳面偏橘，背光面偏紫；二楼右侧的窗户框有些歪斜，可能是地基沉降导致的。
"我瞪大眼睛，突然意识到自己平时所谓的"观察"有多么肤浅。
顺着他的指引再看红房子，它仿佛被注入了生命，每一处细节都在讲述自己的故事。
"试试看。
"陈植的声音比平时柔和，"不要想着画一座房子，而是把你看到的光影和质感记录下来。
"我深吸一口气，重新拿起铅笔。
这次我不再急着下笔，而是像陈植说的那样，真正地"看"那座房子。
慢慢地，我的笔尖开始在纸上移动，虽然画技依然生涩，但至少不再那么僵硬了。
"好多了。
"陈植简短地评价道，目光在我的画上停留了几秒。
就这么简单的三个字，却让我胸口涌起一股暖流。
我们就这样安静地画着，首到学校的预备铃远远传来。
"明天还来吗？
"收拾画具时，我鼓起勇气问道。
陈植的动作顿了一下，然后轻轻点头："如果你起得来。
""我当然起得来！
"我脱口而出，随即为自己的急切感到有些尴尬。
回校的路上，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地上，形成斑驳的光影。
陈植走在我身边，保持着半步的距离，既不疏远也不亲近。
我偷偷瞄了他一眼，发现阳光在他的睫毛上跳跃，给他平时冷峻的侧脸增添了几分柔和。
那一刻，我突然很想把这一幕画下来。
---校刊编辑部里，我正在为下一期的短篇故事绘制插图。
这是一篇关于星空梦想的青春小说，我画了一个女孩站在天文台上伸手触摸星星的场景。
"可爱，你这插图太棒了！
"主编小林学姐捧着我的画赞叹道，"色彩搭配和构图都很有感染力。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谢谢学姐，我最近在练习光影效果。
""对了，市里的青年艺术比赛你参加吗？
下周一截止投稿。
"小林学姐突然问道。
"啊，我还没准备作品..."我咬着笔帽，有些犹豫。
虽然喜欢画画，但参加正式比赛还是让我有些胆怯。
"可以考虑啊，你水平足够了。
"小林学姐拍拍我的肩膀，去忙别的事了。
我低头继续画着插图，脑海里却浮现出陈植画红房子时的专注神情。
不知道他会不会参加这个比赛？
放学***响起，我收拾好画具准备离开，却发现陈植站在教室门口，似乎在等人。
看到我出来，他径首走过来，这反常的举动让我心跳漏了半拍。
"能看看你的画吗？
"他指了指我手中的文件夹。
"啊？
哦，可以..."我手忙脚乱地打开文件夹，取出那幅星空插图。
陈植接过画，仔细端详了片刻，眉头微微皱起。
我的心悬了起来，生怕听到什么严厉的批评。
"构图很好，但透视有点问题。
"他指着女孩伸出的手臂，"如果按照这个角度，肩膀应该再抬高一些。
"我凑近看，果然发现了问题："你说得对！
我怎么没注意到...""还有星星的光晕，可以用水彩晕染效果会更好。
"他补充道，语气比平时温和。
我惊讶地看着他："你还懂水彩？
"陈植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突然问道："市里的艺术比赛，你要参加吗？
""我还在考虑...你呢？
""嗯。
"他点点头，停顿了一下，然后说出了一句让我差点跳起来的话，"要不要一起？
团体组。
""我们？
一起？
"我指着自己，又指指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的创意加上我的技法，应该不错。
"陈植的语气平静，但耳尖却微微泛红，"当然，如果你不愿意...""我愿意！
"我几乎是喊出来的，引来走廊上几个同学的侧目。
我赶紧压低声音："我是说，听起来很棒。
我们画什么？
"陈植的嘴角微不可察地上扬了一下："红房子。
"就这样，我们开始了合作创作。
每天放学后，图书馆的一角就成了我们的临时工作室。
陈植带来了各种专业画具，从炭笔到水彩，甚至还有我从未用过的高级马克笔。
"这些...都是你的？
"我小心翼翼地抚摸那些笔触细腻的画笔。
"嗯。
"陈植简短地回答，但眼神闪烁了一下，"我母亲留下的。
"我顿时明白了这些画具对他的意义，不敢再多问。
我们开始讨论创作方案，我负责构思整体画面和故事性，陈植则把控技法和结构。
起初，我们的风格差异大得惊人。
我喜欢夸张的表现手法和鲜艳的色彩，而陈植则追求精确的透视和写实的色调。
好几次我们差点争执起来，但奇怪的是，每次碰撞后作品都会呈现出意想不到的精彩效果。
"把红房子放在星空下怎么样？
"一天，我突发奇想，"就像我那张插图，但更写实一些。
"陈植思考了一会儿，拿起铅笔快速勾勒出一个草图：现实风格的红房子矗立在星空下，屋顶仿佛与银河相连，既真实又梦幻。
"太棒了！
"我惊喜地叫道，"再加一个仰望星空的人影怎么样？
小小的，站在房子前面。
"陈植的笔尖停顿了一下，然后轻轻在画纸角落添上了一个模糊的人影。
虽然只是简单的几笔，却能感受到那个人影的孤独与向往。
"完美..."我轻声说，突然注意到陈植的表情有些异样。
那个人影，是不是有他自己的影子？
我们的作品在截止日前完成了。
画面上，红房子在星光下显得既坚实又梦幻，砖墙的每一处纹理都清晰可见，而屋顶上方的星空则绚烂得像是打翻的珠宝盒。
角落里那个小小的人影仰望星空，手中似乎握着一支画笔。
"我们该给它起什么名字？
"我问道，手指轻轻抚过画作的边缘。
陈植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回答了。
"《归途》。
"他终于说道，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王老师看到我们的作品时，惊讶得推了推眼镜："这是你们两个一起画的？
风格融合得相当好！
""李可爱负责创意和色彩，陈植把控结构和技法。
"我解释道，心里涌起一股自豪感。
"很棒的合作。
"王老师微笑着说，"我建议你们报名参加高中组，获奖机会很大。
"走出办公室，我和陈植不约而同地长舒一口气，然后相视一笑。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真正意义上的笑容，眼角微微弯起，那颗泪痣也跟着生动起来。
"我们做到了。
"我小声说，突然有种冲动想拥抱他，但最终还是克制住了。
"嗯。
"陈植点点头，目光柔和，"谢谢你。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谢我，但这句话让我的心像被温水浸泡过一样柔软。
---数学月考成绩发下来的那天，我的心情跌到谷底。
尽管有陈植的辅导，我还是只考了58分。
试卷上鲜红的分数像一把刀，把我刚刚建立起来的一点自信砍得粉碎。
"没关系，下次再努力。
"陈植看到我趴在桌子上装死，轻声说道。
"怎么可能没关系..."我把脸埋在臂弯里，声音闷闷的，"我己经很努力了，为什么还是不及格？
也许我就是没有数学天赋..."陈植沉默了一会儿，突然从书包里拿出一张纸推到我面前："看这个。
"我勉强抬起头，发现那是一幅建筑透视图，上面标注着各种角度和比例。
"这是什么？
""红房子的结构分析。
"陈植指着那些线条，"你看，这些角度都是通过三角函数计算出来的。
画画需要数学，只是你没意识到。
"我眨了眨眼睛，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说...""你的空间感其实很好。
"陈植的声音出奇地耐心，"只是你不习惯用公式表达。
试着把数学题想象成你要画的物体，计算它的结构和比例。
"他翻开我的数学课本，在空白处快速画出一个立方体，然后标注出各个角度的三角函数值："看，这个角度就是tanθ，这条边比那条边..."神奇的事情发生了。
当他用绘画的方式解释数学概念时，那些原本天书般的公式突然变得清晰起来。
我瞪大眼睛，感觉像是有人在我混沌的大脑中打开了一扇窗。
"我好像...明白了？
"我小心翼翼地说，生怕这种感觉会突然消失。
陈植的嘴角微微上扬："再试一道题。
"在他的引导下，我尝试用"绘画思维"解开了几道三角函数题。
虽然速度很慢，但至少方向对了。
那种成就感比完成一幅满意的画作还要强烈。
"陈植，你真是个天才老师！
"我兴奋地说，忍不住抓住他的手臂。
一瞬间，我感觉到他的肌肉僵硬了一下，但没有抽开手。
我们西目相对，他的眼睛在阳光下呈现出一种深邃的琥珀色，我能清晰地看到自己的倒影。
一股奇异的温暖从我们接触的皮肤处蔓延开来，我的心跳突然加速。
"咳咳。
"后座同学的咳嗽声让我们迅速分开。
陈植转回头去，耳尖通红，而我假装整理试卷，却怎么也控制不住上扬的嘴角。
放学后，我们照例去了红房子旁的空地。
夕阳把红房子染成了金红色，比平时更加壮丽。
我支起画板，却发现自己无法集中注意力，目光总是不自觉地飘向身旁专注作画的陈植。
他的侧脸在夕阳下棱角分明，睫毛投下的阴影随着眨眼轻轻颤动，握着铅笔的手指修长有力，指节处有几处细微的伤痕——可能是画画时不小心划伤的。
这些细节在我眼中突然变得无比清晰，像是被对焦后的特写镜头。
"怎么了？
"陈植突然转头，捕捉到我偷看的目光。
"没、没什么！
"我慌忙低头，铅笔在纸上胡乱划了几道，"只是在想...我们的比赛结果什么时候出来。
""下周。
"他简短回答，但目光却停留在我脸上，像是在研究什么，"你脸很红。
""太...太阳晒的！
"我结结巴巴地说，感觉脸上的温度更高了。
陈植轻轻"嗯"了一声，转回去继续画画，但我分明看到他嘴角微微翘起。
那一刻，我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我可能，只是可能，喜欢上了这个沉默寡言、会画红房子的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