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夜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却丝毫吹不散他心头的灼痛和麻木。
梁璐最后那句带着胜利者微笑的话还在耳边嗡嗡作响:“好好想想,祁同伟。
你的骄傲,在现实面前,值几斤几两?”
他漫无目的地走着,穿过沉寂的校园,最后停在了男生宿舍楼下那几部老旧的IC卡电话机前。
昏黄的路灯光线只能照亮一小片地方,更衬得西周黑暗深重。
他摸出那张几乎被汗水浸透的电话卡——那是他省下好几顿晚饭钱买的,专门用来给家里报平安。
手指颤抖着拨通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听筒里传来漫长的等待音,每一声都敲打在他紧绷的神经上。
终于,一个苍老而疲惫的声音响起:“喂?
哪位?”
“爸,是我,同伟。”
祁同伟的声音干涩得厉害。
“哦,同伟啊!
这么晚打电话,有急事?”
父亲的声音带着山里人特有的关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祁同伟张了张嘴,喉咙像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
他想说岩台乡司法所,想说梁璐的逼迫,想说那份几乎要将他碾碎的屈辱。
但他能说什么?
难道告诉父亲,他需要一大笔钱去“活动”省厅的关系?
或者告诉父亲,他唯一的出路是向一个能当他母亲的女人下跪求婚?
“爸…家里…还好吗?”
他最终艰难地挤出这句话。
“唉,老样子。
你妈那老寒腿,天一冷又犯了。
你弟他…唉,矿上效益不好,听说又要裁人了,愁啊…对了同伟,你工作定了吧?
省城的大单位?
给咱老祁家长脸了!”
父亲的声音里充满了朴素的期待和自豪。
祁同伟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几乎窒息。
父亲话语里那份沉甸甸的指望,像一座山压在他胸口。
他仿佛看到母亲在昏暗油灯下揉着疼痛膝盖的身影,看到弟弟在矿洞深处沾满煤灰的、忧虑的脸。
“爸…”他声音发颤,“如果…我是说如果…我没留在省城,去了…去了一个很偏远的基层,你们…会不会失望?”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父亲的声音带着一种故作轻松的宽慰传来:“傻孩子!
说啥失望不失望的!
我跟你妈供你读书,就盼着你有出息,给国家做事!
在哪儿干不是干?
只要好好干,对得起良心,在哪儿都一样!
甭管去哪儿,都是咱祁家的骄傲!
别给自己太大压力啊…”父亲越是这么说,祁同伟的心就越往下沉,沉入一片冰冷绝望的深海。
他喉咙里像堵着滚烫的石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他无法想象,当父母知道他要去那个地图上都难找的岩台乡,守着几张破桌子终老时,那佝偻的脊背会弯成什么样。
更无法想象,如果他知道儿子为了留在省城,竟要下跪求婚,那张布满风霜的脸会露出怎样痛心疾首的表情。
“爸…我没事…工作定了,挺好的…你们放心…”祁同伟用尽全身力气,才让声音听起来不那么破碎,“天冷了,多穿点…照顾好妈…挂了啊。”
他几乎是抢在父亲再开口之前,猛地按下了挂断键。
听筒里瞬间只剩下空洞的忙音。
他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额头重重抵在冰冷的电话亭塑料外壳上。
粗糙的触感硌着皮肤。
他用力闭紧双眼,滚烫的液体却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汹涌而出,灼烧着冰冷的皮肤,砸在落满灰尘的地面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周遭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寒冷,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一个人,和那份无处可逃、沉重得足以将他压垮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