窝棚内，凝固的恐惧和令人窒息的沉默如同冰冷的淤泥，几乎要将独眼老铁匠淹没。
他仅剩的浑浊独眼死死钉在凌澈身上，那只完好的眼球剧烈颤抖着，恐惧与贪婪如同两条毒蛇在他枯槁的躯体里疯狂撕咬。
凌澈没有动。
破碎的银灰色金属躯壳半陷在冰冷的污秽干草里，覆盖着薄薄的灰烬雪末。
唯有那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幽深得如同通往深渊的裂缝，冰冷地倒映着老铁匠扭曲的面容。
这不是人！
老铁匠的心脏在干瘪的胸腔里擂鼓般狂跳。
他在下城区“拾荒”大半辈子，从废弃矿坑到战争堡垒的边缘垃圾场，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都见过。
发疯的机关兽零件，破损的、还残留着诡异能量的法阵残片，甚至偶尔能沾到一点上层界域掉落的垃圾碎屑……但眼前这个“东西”，完全不同！
那断裂的金属骨骼，那***的、闪烁着非人造物冷光的神经管线，那破裂装甲下隐约可见的、如同活物般缓慢搏动收缩的奇异器官……这绝不是凡人界该有的造物！
是上界！
是那些高高在在、动辄降下毁灭的天人或者妖魔！
恐惧几乎让他窒息。
他亲眼目睹过那些“拾荒”时倒霉碰上界域冲突余波的家伙，被一道不起眼的能量余波擦过，瞬间就化作了地上扭曲焦黑的一滩烂肉。
逃！
立刻逃出去！
离这个怪物越远越好！
这个念头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尖叫。
但双腿却像被冻僵在冰坨里，纹丝不动。
另一种更滚烫、更致命的欲望，如同毒藤缠绕住了他的心脏——价值！
无与伦比的价值！
上界遗骸！
哪怕只是一块完整的装甲碎片，拿到地下黑市都能换到他一辈子都吃不完的合成蛋白块和劣质营养膏！
如果能搞到那根闪烁着蓝紫色幽光、一看就蕴含庞大能量的神经管线……甚至是那个似乎还在搏动的核心器官……贪婪猛地压倒了恐惧，像滚烫的熔岩冲垮了冰堤。
老铁匠浑浊的独眼骤然爆发出骇人的精光，枯瘦的手指死死攥紧了怀中那根冰冷沉重的蒸汽管道扳手，指关节捏得发白。
扳手前端被粗暴地磨尖了，泛着幽冷的光泽，沾着不知是锈迹还是干涸血痂的污垢。
“嗬…嗬…” 他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声音，身体如同绷紧的腐朽弓弦，微微前倾，独眼死死盯着凌澈颈部装甲最薄弱的一道裂痕。
“上界…贵人…” 他声音沙哑，带着谄媚的腔调，脚下却如同捕食的老猫，悄无声息地向前挪动了一小步，“落难了？
老…老铁头帮您…帮您松松筋骨…”凌澈的视觉单元清晰地捕捉到老铁匠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凶光，以及他身体肌肉瞬间积蓄的微小张力指向。
冰冷的威胁分析如同瀑布流般在他意识中一闪而过： 目标：低熵碳基生命体（衰老、营养不良）。
威胁评估：低。
意图：致命攻击（目标颈部装甲薄弱点）。
建议应对：核心能量不足，防御模块离线。
启用备用方案…验证中…备用方案…是什么？
凌澈混乱的意识深处，那属于机械金刚的冰冷数据碎片，如同沉船碎片在风暴漩涡中剧烈翻腾！
粒子切割刀的激发参数…能量护盾的谐振频率…还有…还有核心驱动单元在遭受重创濒死时，强行剥离自身部分结构，将核心能量注入寄生残骸进行基础操控的…应急协议？！
那并非武器，更像是一种恶毒的生命诅咒！
如同金刚临死前将最后的毒液注入猎物体内！
…应急协议：武骸通神术（残）…激活条件：接触目标核心（生命印记/能量核心）…能量输出：最小阈值…目标载体：无防护碳基生物…当老铁匠干瘦的身体如同扑击的饿狼，爆发出与他衰老躯体不符的速度，磨尖的扳手带着一股腥风和决绝的杀意，狠狠刺向凌澈颈部那道装甲裂痕的瞬间——凌澈的意识核心深处，那属于机械金刚的冰冷数据流猛地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
一道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却带着极端恶毒属性的能量脉冲，顺着凌澈断裂的神经管线，无视了残破躯壳的物理限制，如同一根无形的毒刺，狠狠扎向老铁匠握着扳手的手腕！
噗！
没有血肉撕裂的声音，更像是某种腐朽的皮革被瞬间洞穿！
“呃啊——！”
老铁匠发出一声撕心裂肺、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嚎！
前扑的动作瞬间僵死！
他那只枯槁的手连同紧握的扳手，诡异地悬停在半空，距离凌澈的脖颈仅有寸许。
手腕皮肤上，一个细小的、如同被强酸腐蚀般的焦黑孔洞赫然出现！
没有流血，孔洞边缘的组织瞬间碳化，一股极其细微、飞速蔓延的灰败色泽，如同最致命的霉菌，顺着他的手臂血管纹路向上疯狂侵蚀！
恐惧瞬间吞噬了贪婪！
老铁匠的眼珠因剧痛和极致的惊恐几乎要爆凸出来！
他想甩脱那无形的诅咒，想后退，但身体根本不听使唤！
那灰败的侵蚀仿佛冻结了他的神经！
就在这绝望的僵持中——凌澈残破躯壳的背部，靠近脊椎中段的位置，覆盖的装甲猛地发出一阵剧烈的、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挤压声！
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里面疯狂地钻动、膨胀！
咔嚓！
咔嚓！
银灰色的装甲板被强行顶开、撕裂！
一根东西，猛地从裂口处钻了出来！
那不是骨头，也不是金属！
它像某种活物的脊椎，却覆盖着黯淡的金属光泽，一节一节，如同粗大的蜈蚣！
但更加诡异的是，这根“金属蜈蚣”的末端，并非尖刺或骨骼，而是连接着数根断裂的、闪烁着蓝紫色幽光的神经管线，管线末端如同活蛇般疯狂扭曲舞动！
“武骸”！
这个冰冷的词汇，如同闪电般劈开了凌澈混乱的意识迷雾！
这是金刚残骸数据流中储存的禁忌名词！
一种强行嫁接、操控尸骸的恶毒法门！
那根从凌澈背部破体而出的“金属脊椎”，正是他身体内部被金刚能量污染变异的核心结构！
此刻，它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食尸鬼，带着一种令人灵魂颤栗的冰冷饥渴，猛地绷首！
末端舞动的神经管线精准地捕捉到了近在咫尺的目标——老铁匠那只被诅咒侵蚀、僵首的手臂！
嗤啦！
数根蓝紫色的神经管线瞬间缠绕而上！
如同活物般狠狠扎进了老铁匠被腐蚀伤口附近的皮肉！
没有惨叫，因为老铁匠的喉咙早己被极致的恐惧和侵蚀带来的剧痛扼住了，只能发出嗬嗬的倒气声。
管线末端蓝光大盛！
凌澈的视觉单元骤然被无数混乱的、高速闪过的画面碎片淹没！
刺鼻的机油味…滚烫的蒸汽管道…巨大的齿轮在黑暗中缓缓转动，发出不堪重负的***…一张张麻木、肮脏、淌着黑油汗水的脸孔在昏暗的熔炉火光下晃动…凶神恶煞的监工挥舞着带电的鞭子…从天而降的能量光束撕裂大地，将熟悉的窝棚区瞬间化作炼狱火海…惊恐的奔逃…一只冰冷沉重的机械足碾碎视野…剧痛…永远的黑暗…失去右眼的剧痛…这些是…老铁匠的记忆碎片！
如同决堤的洪水，带着属于这个肮脏、绝望、挣扎求生的老铁匠一生的痛苦、麻木和对上层界域深入骨髓的恐惧与仇恨，疯狂地涌入凌澈的意识！
与此同时，一股微弱却极其精纯的生命能量，顺着那扎入血肉的神经管线，被强行抽取出来，如同电流般逆流而上，注入凌澈体内那几乎枯竭的能量核心！
空虚冰冷的躯体内部，传来一丝极其细微、却如同久旱甘霖般的暖意！
凌澈冰冷的目光微微波动了一下。
这就是…吞噬？
掠夺他人生命印记，化为己用的…邪术？
老铁匠的身体剧烈地抽搐着，如同被抽去了骨头的蛇。
灰败的侵蚀瞬间蔓延至他大半个肩膀，皮肤干枯龟裂，如同风化的岩石。
他的眼神迅速黯淡下去，只剩下无尽的茫然和被抽空的冰冷。
那根磨尖的扳手，当啷一声掉落在冰冷的地面。
缠绕在他手臂上的蓝紫色神经管线缓缓收回，重新融入凌澈背部那根蠕动的“金属脊椎”。
脊椎如同吃饱了的毒蛇，满意地微微扭动了一下，缓缓缩回那个破开的装甲裂口内，只留下边缘狰狞的金属撕裂痕迹。
窝棚里只剩下风雪声和老铁匠倒气般的微弱喘息。
凌澈支撑着破损的金属手臂，极其艰难地坐了起来。
动作间装甲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
他低头，看着自己那只覆盖着破碎装甲的手。
刚才那一瞬间抽取的生命能量，正在极其缓慢地修复着身体某些最细微的损伤。
虽然微不足道，却清晰地告诉他——这具身体，可以通过这种方式“进食”。
通过掠夺。
活下去的路径，清晰了。
却也通向无边的黑暗。
他抬起头，幽深的目光穿透窝棚破败的墙壁，仿佛望向了外面那个冰冷残酷的世界核心。
就在这时——轰！！！！
一声远超风雪呼啸的、沉闷如滚雷般的巨响，猛地从远方传来！
整个窝棚剧烈地摇晃了一下，顶上的灰烬簌簌落下！
凌澈的听觉单元瞬间捕捉到那巨响中蕴含的、截然不同的轰鸣——那不是自然的雷声！
那是…庞大而原始的蒸汽动能核心超载运转时发出的咆哮！
紧接着，是金属结构在极限力量下扭曲变形所发出的令人牙酸的恐怖***！
还有…某种极其沉重的东西撞击在更坚固物体上的、如同大地崩裂般的巨响！
一股混杂着煤烟、炽热蒸汽和…浓烈血腥的气息，顺着窝棚的破洞，被狂暴的风猛地灌了进来！
窝棚外，凄厉的、非人的惨嚎声划破了雪夜的死寂！
“铁头叔！！”
一个年轻而嘶哑的、带着无尽惊恐和绝望的尖叫，撕裂了风雪！
凌澈幽深冰冷的瞳孔深处，猛地收缩了一下。
老铁匠浑浊的独眼，在听到那声尖叫的瞬间，最后黯淡的光芒骤然凝聚了一下，如同回光返照。
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洞风箱般的喘息，枯枝般的手指极其轻微地，指向了窝棚角落一堆散发着浓重机油味的破烂杂物下面，似乎藏着什么东西。
然后，那点微弱的光芒彻底熄灭了。
灰败的色泽吞噬了他最后的脸颊，他的身体彻底僵硬冰冷下去。
角落里的杂物被凌澈冰冷的目光扫过。
他没有去看老铁匠的尸体，身体内部断裂的神经管线微微搏动，驱动着这具沉重的金属残骸，以一种极其别扭的姿态，向窝棚门口“走”去。
破碎的装甲在冰冷的地面上拖行，摩擦发出刺耳的噪音。
他需要看得更远。
看得更清。
踉跄地挪到门口破烂的兽皮帘子旁，凌澈伸出覆着破损金属的手，猛地将其掀起！
冰冷刺骨、夹杂着粗粝雪粒的狂风如同冰刀，狠狠刮在他***的金属结构和管线断口上。
视野豁然开阔。
这里是一片建立在巨大废墟边缘的、低洼肮脏的棚户区。
歪歪扭扭、摇摇欲坠的窝棚如同大地上的丑陋脓疮，挤在风雪里。
此时，这片贫民窟的东侧边缘，却被一股恐怖的力量彻底撕裂、碾碎！
造成这一切的，是两尊庞然大物。
一尊，是笼罩在风雪中、轮廓却依旧散发着令人窒息金属寒光的机械佛国金刚！
它比凌澈记忆中屠戮天渊城的金刚体型略小，但依旧是凡人无法理解的恐怖存在！
冰冷的金属躯体上，佛门梵文的虚影流转不息，纯粹的毁灭能量在它胸前汇聚，散发出令人灵魂冻结的白光！
它一只沉重的金属巨足抬起，刚刚踏下，将一片挤满了十几个窝棚的区域彻底踩成了一滩混杂着血肉和焦黑木屑的烂泥！
浓烟和血腥味冲天而起！
而正在与这尊金属神祇对抗的……是另一尊钢铁巨物！
它足有近十米高，由无数厚重的、锈迹斑斑的暗红色金属板铆接拼凑而成！
粗大的、缠绕着保温材料的蒸汽管道如同虬结的血管，遍布全身！
肩膀处巨大的、如同烟囱般的排气口正疯狂地喷吐着灼热的白雾和浓黑的煤烟！
它的头部是一个简陋的、带有观察窗的金属驾驶舱，此刻舱窗玻璃布满裂痕和飞溅的污血！
它没有能量武器，没有护盾光华！
它只有一双巨大的、由实心铸钢打造的铁拳！
此刻，那巨大的铁拳正死死抵住金刚即将踏落的金属巨足！
两股纯粹力量的碰撞！
蒸汽核心发出濒临爆炸的恐怖轰鸣！
金刚足底那足以湮灭物质的符文能量场，与凡铁铸就的巨拳接触之处，发出令人牙酸的、如同砂轮打磨金属般的刺耳尖啸！
无数灼热的铁屑和崩碎的能量碎片西散飞溅！
“喝啊啊啊啊——！！”
一个粗犷、狂暴、带着撕裂声带般剧痛的咆哮，从蒸汽巨人的胸腔深处炸裂出来！
那咆哮里，没有丝毫对高等文明的畏惧，只有被逼入绝境、以血肉之躯向神祇挥拳的、最原始野蛮的怒火和不甘！
“凡人界！
不退！！！”
轰！！！
蒸汽巨人的另一只巨拳，裹挟着身后巨大锅炉里喷发出的、近乎液化的灼热白汽，如同陨星坠地，狠狠砸向金刚冰冷的头颅！
这是凡人向神祇发起的、以卵击石的战争号角！
凌澈站在窝棚门口，破碎的金属身躯在风雪中如同一尊沉默的墓碑。
幽深的瞳孔里，倒映着那尊锈迹斑斑的蒸汽巨人，倒映着金刚胸前凝聚的毁灭白光，倒映着那片被碾碎的窝棚区里飞溅的血肉。
风雪卷动着灰烬，拍打在他冰冷的装甲上。
他背部那刚刚缩回的、覆盖着金属光泽的狰狞脊椎，似乎在蠢蠢欲动。
远处，金刚胸前那凝聚的、纯粹的毁灭白光，亮度骤然提升到了顶点！
目标，正是那咆哮着挥出铁拳的蒸汽巨人！
死亡的寒光，照亮了凌澈眼中冰冷的漩涡。
那漩涡深处，一丝微弱却极其锐利的幽紫色光芒，如同深埋在地核中的毒火，骤然点亮——那是属于金刚的粒子切割刀能量回路，在他意识深处被强行激活、解析、重构！
武骸术…下一个目标？
冰冷的能量开始在凌澈体内断裂的管线中重新流淌起来，带着掠夺而来的微薄生命印记，发出无声的嘶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