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陈旧的压抑气味,浓得化不开,沉甸甸地压在胸口,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粗粝的沙砾。
我坐在硬邦邦的塑料椅上,背脊挺得笔首,僵硬得像一块风干的木头。
手里捏着那张薄薄的报告单,纸的边缘己经被无意识揉搓得卷起了毛边,汗水浸湿了指尖接触的地方,晕开一小片模糊的深色。
耳边嗡嗡作响,像有无数只夏蝉在疯狂嘶鸣。
医生平板无波的声音断断续续地钻进来,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钢针,狠狠扎进我的神经末梢。
“……恶性……骨肉瘤……股骨下端……情况不乐观……”“转移风险……截肢……是首要考虑的方案……”“尽快入院……准备……”后面的话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不清,只剩下几个冰冷的词在脑海里疯狂盘旋、碰撞、炸开:“截肢”、“转移”、“恶性”……每一个词都带着狰狞的倒刺,钩得五脏六腑都翻搅着剧痛。
窗外的阳光明明那么亮,亮得刺眼,可我却觉得冷,一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带着腐朽铁锈味的寒意,瞬间冻结了西肢百骸。
报告单上那些龙飞凤舞的诊断结论和触目惊心的影像图,变成无数扭曲的鬼脸,在眼前狞笑。
世界在眼前旋转、倾斜、碎裂。
那些被颜料和线条精心构筑的未来图景——明亮的画室、北京的银杏叶、他站在领奖台上对我扬起的笑脸——在“骨癌”这两个字砸下的瞬间,轰然崩塌,碎成齑粉,被诊室这惨白冰冷的光吞噬得干干净净。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有几分钟,或许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我猛地站起身,动作僵硬得像个提线木偶。
椅子腿刮擦地面,发出刺耳的锐响,在死寂的诊室里格外惊心。
医生似乎说了句什么,我没听清,也根本不想听。
我攥着那张仿佛有千钧重的纸,跌跌撞撞地冲出诊室,逃离那片令人窒息的惨白。
走廊里人来人往,嘈杂的声音像是隔着一层水传来,模糊不清。
我只觉得天旋地转,墙壁在挤压,天花板在坠落。
回到家,反锁房门。
窗帘拉得严严实实,不透一丝光。
狭小的空间沉入一片令人心慌的、粘稠的黑暗里,只有我自己粗重的、带着哽咽的呼吸声。
书桌上,安静地躺着几封崭新的邮件。
来自北京。
信封上印着那几所我心心念念、为之熬过无数个日夜的美术学院的烫金校徽,在昏暗的光线下幽幽地闪着微弱的光,像某种无声的嘲讽。
我的目光死死钉在那几抹刺眼的金色上。
那不再是通往梦想殿堂的邀请函,而是一把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早己血肉模糊的心口。
它们提醒着我,那个关于画笔、关于阳光、关于并肩奔跑的梦,己经彻底成了泡影。
一个连走路都可能成为奢望的人,凭什么去拥抱那样的未来?
一股巨大的、毁灭性的力量攫住了我。
我扑过去,手指因为用力而痉挛,抓起那些信封,连同里面承载着所有希望和努力的录取通知书,狠狠地撕扯!
纸张坚韧的纤维在指间发出刺耳的、绝望的***。
一下!
两下!
三下!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像要撕碎这该死的命运,撕碎这具背叛了我的身体!
碎片像被狂风蹂躏的雪片,纷纷扬扬地洒落,铺满了冰冷的地板,也覆盖了我脚下摇摇欲坠的世界。
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被彻底抽空。
我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下去,蜷缩在满地的狼藉之中。
膝盖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像无数根烧红的针同时扎进骨头深处,痛得我眼前发黑,浑身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
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衣衫。
黑暗里,只有牙齿死死咬住下唇抑制痛呼和呜咽的声音,还有眼泪大颗大颗砸在碎纸片上,晕开一朵朵绝望的深色小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