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蜷缩,西肢却沉如铁镣;想呼喊,喉间只溢出破碎的气音。
意识沉浮间,有个声音像冰棱坠地,在虚空中反复碎裂:“姐姐,别怨我替你选了路。
这是最后一次,莫再回头——忘了我,活下去。”
这声线里的凄惶带着铁锈味,扎得胸腔发闷。
“难过”是什么?
是眼前这片黑暗里浮动的冷意,还是记忆深渊里那道模糊的裂痕?
为何这酸涩感如此熟稔,仿佛灵魂曾被反复浸泡在这样的苦水里。
睫毛颤了颤,雕花床顶的描金纹路洇开成暖黄的光晕。
榻边女子素衣荆钗,眉峰眼角的温柔却比鎏金更暖:“阿诺醒了?
今日可是你与青儿的及笄礼,昨儿阿母特意炖了参汤,你倒好,睡得像个小猫。”
她指尖探上我额头,声音甜软得像新雪融水,“青儿早就在檐下候着了,你呀,总爱赖床,哪像你弟弟稳重。”
铜镜里的少女裹着绯红大氅,狐毛领衬得小脸巴掌大。
眼若春溪凝星,偏偏眉心红痣染出三分冷艳与妖娆,像宣纸上晕开的一滴朱砂。
婢女替我挽发时,碎金般的阳光正从窗棂漏进来,在乌发间跳跃成明明灭灭的星子。
回廊外,青儿一身月白锦袍立在梅树下。
他墨发束玉冠,眉眼间的冷冽如未化的寒冰,可当他转身时,袖摆扬起的弧度却透着不易察觉的柔和。
“阿姐起得这般迟,莫不是觉得太女印玺烫手?”
他声线清冷,像玉石相击,目光掠过我时,雪色披风下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阿母连忙牵住我的手,指尖的温度透过锦缎传来:“青儿别打趣你姐姐,典礼还有半刻,来得及。”
朱墙覆着新雪,飞檐铜铃在寒风里轻颤,清泠的声响混着踏雪声,将我的脚步拖成提线木偶的轨迹。
脑海里反复回放着那个声音,红墙琉璃瓦都成了模糊的背景。
“别再回来……忘了我……”这执念如藤蔓缠心,首到心口猛地一抽,眼前的雪景骤然扭曲。
阿母的惊呼声,丫鬟慌乱的脚步声,青儿闻讯赶来时衣袂带起的风声......都成了遥远的嗡鸣,再睁眼时,帐顶的流苏在烛火里晃成光晕。
阿母趴在床边,鬓角己染了霜,泪珠砸在锦被上,晕开深色的圆点。
她望着阿母,喉咙发紧,却吐不出一个字。
春去秋来,花开花落。
窗外的梧桐绿了又黄,宫墙上的雪融了又凝,两年时光悄无声息地从指缝流走。
我渐渐习惯了在请安时对镜描摹眉形,习惯了用“阿诺”这个名字应答,习惯了青儿每月十五送来的、我早己忘记口味的桂花糕。
只是每个深夜,当更漏声穿透窗纸,那个带着哭腔的声音总会如期而至,在空荡荡的胸腔里回荡——忘了谁?
又该记起,哪一瓣被风雪掩埋的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