纤细手腕悬在鎏金香炉上方，一截线香在她指间明明灭灭，青烟袅袅上升，衬得她侧脸如同古画里的仕女。
"迟到了二十三分钟。
"苏媛头也不抬，声音像她身上那件真丝旗袍一样滑，"张少爷的瑞士表又坏了？
""堵车。
"张一扯松领带，在她对面盘腿坐下。
榻榻米上放着他去年从日本带回来的九谷烧茶杯，里面己经斟好了八分满的大红袍——温度刚好能入口。
张一记得第一次见到苏媛的场景。
那是2013年伦敦的深秋，他刚因为在夜店打架被伊顿公学停课两周。
父亲派了新助理来"管教"他——一个穿着不合身西装套裙的中国女孩，站在他切尔西公寓门口，背挺得笔首，像株不肯低头的小白杨。
"张同学，我是苏媛。
"她的英式发音标准得刺耳，"从今天起监督你的课业。
"十七岁的张一把口香糖黏在她带来的文件上："滚蛋。
"苏媛面不改色地抽出第二份复印件："根据《未成年人保护法》，你有权保持沉默，但所说的每句话都会如实汇报给张董。
"后来张一才知道，父亲开出了十倍年薪挖来这位牛津高材生。
那年苏媛二十二岁，刚以第一名毕业，简历漂亮得像伪造的。
---茶室里的沉香燃到第三巡时，张一突然问："还记得我十八岁生日那天吗？
"苏媛正在斟茶的手腕几不可察地颤了颤。
鎏金茶壶嘴倾泻的水流在空中划出细小的弧度，像那年泰晤士河上的烟花。
"你偷喝光了我带的茅台，"她放下茶壶，"然后跳进海德公园的湖里裸泳。
""不对。
"张一从西装内袋摸出个绒布盒子，"那天你送了我这个。
"盒子里是块锈迹斑斑的怀表，表盖内侧刻着"To Z.Y, Never lose your time."。
指针永远停在2:17——他落水被捞起来的时间。
苏媛的睫毛在灯光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居然还留着。
""就像你留着这个？
"张一突然抓住她旗袍立领下的银链，轻轻一拽——枚伊顿公学的校徽吊坠滑落出来，背面刻着他当年的学号。
茶室陷入诡异的寂静。
惊鹿又响了三次，苏媛才开口："张一，我们不是来叙旧的。
""当然。
"他松开链子，校徽坠回她锁骨下方，"是来拿矿区文件的。
"但手指却沿着她颈侧滑到耳后，摘下一片不存在的茶叶。
这种若即若离的游戏他们玩了十年。
从伦敦到上海，从家教学生到集团太子爷，从首席助理到心照不宣的暧昧对象。
苏媛永远穿着得体套装站在父亲身后，用钢笔尖在他不及格的成绩单上画勾；而他换着超模女友，却记得她喝咖啡要加三滴香草精。
---2017年张一第一次吻苏媛，在剑桥郡的薰衣草田里。
那天他刚拿到法拉利车钥匙，开着新车横穿半个英格兰去找她。
苏媛当时在参加学术会议，白大褂里穿着他送的维多利亚秘密内衣——虽然她坚称是买错了尺码。
他们在紫色花海里接吻，苏媛的学术论文被风吹散了一地。
回程路上张一飙到200码，后座放着被连根拔起的薰衣草，像截获的敌军旗帜。
"后来那些花呢？
"张一突然问。
苏媛的茶杯停在唇边："什么花？
""你养在公寓阳台的薰衣草。
""死了。
"她放下杯子，"伦敦的冬天太冷。
"张一知道她在说谎。
去年他去英国出差时特意绕路去过那栋公寓，窗台上的薰衣草还在，种在印着法拉利logo的陶瓷盆里。
---"缅甸的事..."苏媛转着腕上的翡翠念珠，"其实可以推掉。
"张一嗤笑："然后看我爸把继承权给那个私生子？
"他扯开领带，露出锁骨下方的蛇形纹身，"这次搞定矿区，董事会就该闭嘴了。
""值得吗？
"苏媛突然抓住他的手腕，"腊戌现在全是民地武，上次冲突死了七个中国商人。
"她的指甲几乎陷进他皮肤，"你知道那边绑票的行情吗？
三十万美金就能买条人命！
"张一凝视着她发红的眼尾，想起大二那年他食物中毒，苏媛连夜飞伦敦照顾他。
当时她也是这样，一边骂他乱吃生蚝一边掉眼泪。
"媛媛。
"他轻声唤她乳名，拇指擦过她眼下那颗泪痣，"要是我回不来...""那我就嫁给张董。
"苏媛冷笑，"当你的小妈天天扣你零花钱。
"他们同时笑起来，笑声里带着心照不宣的苦涩。
这是他们之间的安全词——每当气氛过于危险，就用玩笑把一切推回安全距离。
---雨又下了起来，打在竹叶上沙沙作响。
张一摸出怀表看了看——2:16，永远差一分钟到那个刻骨铭心的时刻。
"其实..."苏媛突然说，"那年我本来要辞职的。
"张一挑眉："我裸泳那天？
""那天你沉下去两分十七秒。
"苏媛盯着香炉里将熄的灰烬，"我在岸上数了137下心跳。
"她抬起头，"张一，你知道人在137秒里能想清楚多少事吗？
"他当然知道。
就像他知道苏媛书柜最下层锁着的盒子里，有他每次醉酒后乱发的语音录音；知道她办公桌抽屉深处压着张去缅甸的假条；甚至知道她昨天去了静安寺——不是为他求护身符，而是给自己求了支姻缘签。
解签的老和尚说：十年相思债，终有偿还时。
---"走了。
"张一起身，怀表链子缠在苏媛的翡翠念珠上，扯出清脆的碰撞声。
他们手忙脚乱地解开纠缠，指尖相触时像过了静电。
苏媛突然拽住他领带迫使他低头，将一个吻印在他唇角。
珊瑚色口红印在皮肤上，像枚小小的印章。
"活着回来。
"她松开手，"不然我做鬼都去缅甸抓你。
"张一摸着唇角笑了。
这是十年来他们最亲密的接触——比剑桥郡的薰衣草田更真实，比伦敦公寓里那晚她装睡时更坦率。
"苏媛。
"他在门口回头，"要是这次我全须全尾回来...""我就辞职。
"她背对着他整理茶具，白玉簪子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所以你必须回来，我违约金很贵的。
"雨幕中，张一把护身符贴在胸口。
锦囊里除了平安符，还有张字条："2:17，我等你到下一个2:17。
"他摸出手机，把飞行模式关闭。
林小雨的未读消息堆了十七条，而他点开与苏媛的对话框，删掉了原本打好的"别等"，重新输入："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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