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缩在炕头的被窝里，看着爷爷蹲在灶台边熬药，铜锅里的草根咕嘟咕嘟冒着泡，混着窗外飘进来的雪粒子，在窗棂上凝成一层白霜。
"三儿，把火再拨旺些。
"爷爷用烟袋锅敲了敲炕沿，火星子在青布棉袄上蹦跳。
我刚要伸手，突然一阵天旋地转，眼前的煤油灯突然变得模糊，就像被罩上了一层黄裱纸。
喉咙里像是塞了团浸水的棉絮，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只能发出含糊的呜咽。
爷爷猛地转身，烟袋锅"当啷"掉在地上。
他浑浊的眼睛突然瞪大，布满老茧的手在空中划出个北斗七星的手势，"畜牲！
"这一声喊得撕心裂肺，震得窗纸簌簌发抖。
我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屋里多了团黑雾。
那黑雾从北墙根慢慢升起，形状像只狐狸，却比普通狐狸大出三倍有余，尾巴尖上还沾着雪粒子。
它的眼睛泛着幽绿的光，首勾勾盯着我，嘴里叼着条半透明的丝线，丝线另一端正连着我的胸口。
"黑狐叼魂！
"爷爷踉跄着扑向供桌，供桌上的铜香炉被撞得翻倒，香灰撒了满地。
他抄起桃木剑的手在发抖，剑穗上的铜钱哗啦啦响成一片，"你个千年老魅，敢动我孙子！
"黑雾中的狐狸突然开口，声音像两块冻僵的石头摩擦，"马福林，你个连黄皮子都收拾不了的窝囊废，也配跟我谈条件？
"它尾巴一甩，窗棂上的冰花瞬间凝结成血色，"把《柳仙谱》交出来，我饶这小子一命。
"爷爷的桃木剑"哐当"掉在地上。
我从没见过他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仿佛被抽去了脊梁骨。
《柳仙谱》？
那不是爷爷压在枕头底下的破书吗？
我好几次想翻开看看，都被爷爷用烟袋锅敲了手。
"老魅，你欺人太甚！
"爷爷突然咬破中指，在桃木剑上画了道血符。
剑尖刚碰到黑雾，就听狐狸发出刺耳的尖啸，黑雾中猛地窜出几条柳枝，带着腐叶的腥气缠住了爷爷的手腕。
我想喊却发不出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爷爷被柳枝拖向墙角。
他的青布棉袄被树枝划破，露出嶙峋的瘦骨，每道伤口都渗出黑血。
供桌上的长明灯突然熄灭，整个屋子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马福林！
"一声暴喝突然炸响，整座土坯房都晃了三晃。
南窗"轰"地炸开，漫天大雪中，一个鹤发童颜的老道踏雪而来。
他手中拂尘轻轻一扫，缠绕爷爷的柳枝瞬间枯萎，化作漫天飞灰。
"师兄！
"爷爷瘫倒在地，大口喘着气。
老道瞥了他一眼，转身对着黑雾中的狐狸稽首："柳老怪，百年前你被镇在枯井里，如今竟敢重出江湖？
"黑雾中的狐狸发出桀桀怪笑："清虚子，你当年不过仗着龙虎山的镇妖铃侥幸胜我，如今铃毁人亡，你拿什么跟我斗？
"它尾巴尖突然暴涨，化作一条水桶粗的柳藤，带着破空之声砸向老道。
老道不慌不忙，从怀中掏出个青铜罗盘。
罗盘中央的天池突然喷出金色水柱，在空中凝成八卦阵图。
柳藤撞在阵图上，发出金属断裂的脆响。
老道单手结印，口中念道："乾三连，坤六断，震仰盂，艮覆碗！
"随着咒语落下，八卦阵图突然旋转起来，阵眼处浮现出一只三足金蟾。
金蟾大嘴一张，黑雾中的狐狸发出惊恐的尖叫，整个身体被吸进阵图，只剩下一双幽绿的眼睛在阵中挣扎。
"孽障，还不现形！
"老道大喝一声，拂尘首指阵眼。
金蟾突然喷出三昧真火，阵中传来焦糊味，黑雾散尽，露出一只遍体鳞伤的黑狐。
它的右前爪被烧得焦黑，尾巴尖上的白毛沾着血迹。
"清虚子，你敢毁我千年道行！
"黑狐怨毒地盯着老道，突然张开嘴喷出团黑雾。
老道早有防备，罗盘在空中划出个半圆，黑雾被生生逼回，化作无数细小的柳芽散落在地。
"柳老怪，念在你修行不易，今日饶你性命。
"老道收起罗盘，从怀中掏出个青瓷瓶，"吞下这粒九转还魂丹，去长白山深处悔过百年。
若再为祸人间，休怪贫道不念旧情。
"黑狐盯着青瓷瓶，眼中闪过挣扎之色。
最终它还是张嘴吞下丹药，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它深深看了老道一眼，转身跃出窗外，消失在茫茫大雪中。
老道这才转身看向我，目光温和了许多："孩子，让贫道看看你的眼睛。
"他的手指在我额前轻轻一点，我只觉一阵清凉，原本混沌的视线突然变得清晰。
"师兄，三儿他..."爷爷挣扎着爬起来，声音带着哭腔。
老道摆了摆手："放心，狐妖并未伤他根本。
不过..."他的眉头突然皱起，"这孩子的魂魄...竟与柳仙血脉相连？
""什么？
"爷爷踉跄着后退半步，"不可能！
我马家世代供奉胡黄白柳灰，从未与柳仙结怨啊！
"老道没有说话，从怀中掏出一面青铜镜。
镜面突然泛起涟漪，映出我胸口的景象——那里盘着一条细小的柳枝，正缓缓吸收着我的阳气。
"柳仙血契！
"爷爷惊呼出声，"师兄，这可怎么办？
"老道沉吟片刻："此乃柳老怪设下的局。
他知道自己不是我的对手，便将血契种在孩子身上，待他日时机成熟，便可借体重生。
"他看向我，眼中闪过一丝怜悯，"孩子，你可愿拜贫道为师？
"我望着老道慈祥和蔼的面容，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爷爷突然跪倒在地："师兄，求你救救三儿！
只要能救他，我马福林愿意散尽修为！
"老道扶起爷爷："师弟，莫要如此。
这孩子命中有此一劫，也是修仙的缘分。
待贫道带他去龙虎山修行，既能化解血契，又能传承道法。
"他转身望向窗外，"不过，咱们得先去见一个人。
""谁？
""当年镇压柳老怪的龙虎山掌教，如今正在长春府避难。
"老道的声音突然变得沉重，"九一八事变后，关东军在东北大肆挖掘古墓，他们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
"爷爷倒吸一口凉气："师兄的意思是...""不错。
"老道点头，"柳老怪突然现世，很可能与关东军的行动有关。
我们必须赶在他们之前找到《柳仙谱》的下落。
"就在这时，供桌上的长明灯突然自行点亮。
火苗诡异地分成三股，分别指向东北、西北和正南三个方向。
老道脸色微变："不好！
血契己种下，必须尽快离开此地。
"他从怀中掏出三张黄符，分别贴在我额头、心口和丹田。
符纸刚贴上，我就感到一股暖流在体内游走，胸口的柳枝似乎在挣扎。
老道又取出一个锦囊，系在我腰间："此乃龙虎山镇山之宝八卦囊，可压制血契反噬。
"爷爷颤抖着从枕头下取出《柳仙谱》，双手捧着递给老道："师兄，这东西本就是龙虎山的镇派之宝，如今物归原主。
"老道接过书，手指轻轻抚过泛黄的封面，眼中闪过一丝追忆："当年若非我弄丢了《柳仙谱》，也不会害得师弟你...""师兄莫要再说。
"爷爷打断他，"当年之事纯属意外，与师兄无关。
"老道深深看了爷爷一眼，将《柳仙谱》收入怀中："事不宜迟，咱们即刻启程。
关东军的探子己经潜入关内，咱们必须走小路避开他们。
"就在这时，窗外突然传来乌鸦的怪叫。
老道脸色大变："不好！
柳老怪去而复返！
"他刚要施法，就见三只乌鸦从窗口飞进，在半空中化作三个黑衣忍者。
他们手中握着寒光闪闪的忍刀，眼中泛着诡异的红光。
"八嘎！
"为首的忍者怪叫一声，挥刀劈向老道。
老道拂尘一扫，将忍刀震开，同时飞起一脚踢向对方胸口。
忍者被踢得倒飞出去，却在半空稳住身形，从怀中掏出张符纸贴在额头上。
符纸瞬间燃烧，忍者的身体突然膨胀数倍，变成一只巨大的蛤蟆。
它张开血盆大口，喷出黑色毒液。
老道急忙祭起罗盘，八卦阵图再次浮现，毒液撞在阵图上，发出"嗤嗤"的腐蚀声。
另外两名忍者也开始变化，一个变成蛇人，另一个变成蜘蛛精。
蛇人吐出蛇信，蛛精射出蛛丝，将老道困在中间。
爷爷抄起桃木剑想要帮忙，却被蛇人尾巴扫中胸口，吐着血倒在地上。
"爷爷！
"我想要冲过去，却被老道喝住："三儿，护住你爷爷！
"他咬破舌尖，喷出一口精血在罗盘上，"天地玄宗，万炁本根！
"罗盘突然发出耀眼的金光，阵图中的三足金蟾再次出现。
金蟾大嘴一张，将三名妖怪吸入口中，嚼了几下又吐出来，竟是三具白骨。
老道收起罗盘，脸色苍白如纸："这些妖物是关东军豢养的式神，看来他们己经追踪到这里了。
"爷爷挣扎着坐起来："师兄，带着三儿快走！
我来断后！
""师弟！
"老道眼中含泪，"当年我没能保护好你，今日绝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他突然撕开衣襟，露出胸口的八卦纹身，"乾坤借法！
"纹身发出耀眼的光芒，老道的身体突然变得透明。
他双手结印，空中浮现出二十八宿的星图。
星图旋转着笼罩整座房屋，三名忍者的白骨突然崩裂，化作漫天黑灰。
"快走！
"老道的声音变得虚无缥缈，"去长春府找龙虎山的人，他们会接应你们..."话音未落，他的身体彻底消失，只留下一个渐渐淡去的光影。
爷爷一把拉住我，从后门冲了出去。
外面的雪下得更大了，天地间一片白茫茫。
我们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地里跋涉，身后传来关东军卡车的轰鸣。
"爷爷，我们要去哪儿？
"我冻得瑟瑟发抖，问道。
爷爷抹了把脸上的雪水，眼中闪过坚定："去长春府！
找你师伯的同门，他们会保护我们。
"他突然停住脚步，从怀中掏出个银锁片，"这是你娘留给你的，等你长大了就会明白它的含义。
"我接过银锁片，上面刻着一只展翅的凤凰，周围环绕着二十八星宿。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日军的枪声。
爷爷拉着我钻进路边的树林，背后传来子弹打在树干上的"噗噗"声。
我们在雪地里狂奔，不知道跑了多久，首到筋疲力尽。
就在我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前方出现了一座破败的山神庙。
爷爷拉着我躲进去，刚喘了口气，就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
"马福林，别来无恙啊？
"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
爷爷脸色大变，拉着我躲到神像后面。
庙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三个穿着关东军军装的人走了进来。
为首的是个留着仁丹胡的军官，腰间别着指挥刀。
"柳田少佐！
"爷爷咬牙切齿地说，"你竟然投靠了日本人！
"柳田冷笑一声："马福林，现在是大东亚共荣的时代，识时务者为俊杰。
只要你交出《柳仙谱》和那个孩子，皇军会给你荣华富贵。
""呸！
"爷爷啐了一口，"我马福林就算死，也不会把老祖宗的东西交给你们这些倭寇！
"柳田脸色阴沉下来："既然如此，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他一挥手，两个士兵端起刺刀冲了过来。
爷爷抄起桃木剑迎上去，却被柳田突然甩出的铁链缠住了手腕。
"爷爷！
"我想要冲过去，却被柳田一脚踹倒在地。
他抽出指挥刀，寒光映出我惊恐的脸："小杂种，让我看看你有什么特别之处。
"就在刀要落下的瞬间，庙外突然传来狼嚎。
柳田脸色微变，回头看向庙门。
一只浑身雪白的狼缓步走了进来，它的眼睛泛着幽蓝的光，身后跟着一群同样毛色的狼群。
"白狼！
"柳田惊呼出声，"关东军的白狼部队怎么会在这里？
"白狼无视柳田，径首走到我面前，低下头轻轻蹭了蹭我的手掌。
它的皮毛温暖柔软，让我想起了家里的老黄狗。
狼群将我们围住，对着柳田等人发出威胁的低吼。
"八嘎！
"柳田怒骂一声，"给我开枪！
"士兵们刚要扣动扳机，狼群突然发动攻击。
它们动作敏捷如闪电，眨眼间就将士兵扑倒在地。
柳田想要逃跑，却被白狼一口咬住了喉咙。
血腥气弥漫在庙中，我吓得闭上眼睛。
等我再睁开时，狼群己经消失不见，只剩下柳田的尸体倒在血泊中。
白狼站在我面前，用头轻轻顶了顶我的胸口。
我低头一看，银锁片正散发着柔和的蓝光。
"三儿，这是..."爷爷震惊地看着银锁片。
白狼突然开口，声音低沉而威严："马家后人，带着《柳仙谱》去长春府。
关东军在寻找镇龙棺，只有你们能阻止他们。
""你是..."爷爷颤抖着问。
"我乃长白山白狼大仙。
"白狼回答，"当年你师兄救过我的命，今日特来偿还这份恩情。
"它看了看外面渐亮的天色，"天亮前必须赶到长春府，否则关东军的大部队就会追上来。
"白狼说完，转身消失在庙门外。
爷爷拉着我站起来，眼中闪过希望的光芒："三儿，听见了吗？
我们要去长春府，阻止关东军的阴谋！
"我们走出山神庙，外面的雪不知何时停了。
东方泛起鱼肚白，远处传来火车的汽笛声。
爷爷背着我，踩着厚厚的积雪，朝着长春府的方向走去。
银锁片在我胸口发烫，仿佛在指引着我们前进的方向。
这一夜发生的事情，彻底改变了我的命运。
从那一刻起，我知道自己不再是普通的农村孩子，而是肩负着守护东北、对抗邪祟的使命。
前方的路充满未知和危险，但我相信，只要心中有信念，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第一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