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的少年时期,似乎都有这么一个人。
他有着天然出众的样貌和身高,顽皮却讨喜的性格,看似大大咧咧却情商极高,与任何人都能飞快地打成一片,是女生们目光追逐的对象,是男生们暗暗有些嫉妒、却也发自内心认可的焦点。
余北晏就是这样的人。
“晏哥,放学打篮球去啊。”
崔絮和李佳楠在课间的空隙,一左一右地夹住余北晏,嬉皮笑脸地伸手去勾他的肩膀。
余北晏习以为常地拍掉他们的手:“你们又惹谁了?”
“害,怎么叫惹呢。
五班五班,五班的友谊赛。”
“还不是五班那个陈时,赢就赢了呗还嘚瑟。
我就吹了两句你那盖帽有多帅,他还不服气。
走嘛,今天去打一场,证实一下我们晏哥的实力。”
余北晏伸手在李佳楠的脑后重重一拍,倒也没拒绝:“行吧。”
想了想又补充道;“一周的宝矿力。”
崔絮哀嚎:“晏哥,都是兄弟,要不要这么狮子大开口。”
余北晏似笑非笑:“那我不去了。”
“行行行,一周就一周。
晏哥你记得训练完了过来啊。”
少年应了一声,在自习课的***响起前,收拾好东西去了操场。
余北晏是二中这一届唯一的体育生,老校长对他寄予厚望,特意批准他可以不参加任何自习课与年级大会,方便体育老师进行一对一特训。
在课业比天大的青春时期,这样的特权总会招人眼红,但因为是余北晏,好像一切又显得那么顺理成章。
毕竟他就是特殊本身。
几人的对话一字不落地传进傅槿遥的耳朵,她入定般慢慢收着自己的东西,在余北晏踏出教室的一瞬间,也悄悄起了身。
她要去舞蹈室训练。
其实论理来说,余北晏并不是八班的第一个“特权分子”,傅槿遥才是。
这事要追溯到她六岁。
彼时的傅槿遥,刚到人世才区区几载,就己经初露未来纤细瘦长的身材雏形,哪怕是路人,都会顺口建议“这孩子该去打篮球”、“这长手长脚,该去学游泳啊”。
傅妈妈对体育毫无兴趣,也并不觉得一个女孩子练得浑身肌肉有多美观。
首到她的一个老同学,在看到傅槿遥后眼神一亮,夸道:“遥遥天生是学舞蹈的料子”。
就这一句话,打开了傅妈妈新世界的大门,也打开了傅槿遥长达十年的练功噩梦。
平心而论,她确实有着跳舞的先决条件:高个子,骨架却纤薄,柔韧度天生极佳,还练过就己经能轻轻松松地劈下一字马。
附在身上的一层薄薄的肌肉,又给了她足够的力量,去支撑大动作所需要的爆发力。
所以,尽管傅槿遥对舞蹈并不太感兴趣、经常在练习时偷懒,却不妨碍她小小年纪就搬回了一堆奖项。
其实比起体育,她并不排斥跳舞。
出于小女孩的虚荣也罢,出于对舞者的美丽憧憬也好,年幼时的傅槿遥,每每起舞,还是有着难以自持的、天然的骄矜与自豪。
首到初中那场源于嫉妒的、漫长的校园暴力的到来。
她很久没再当众起舞。
考上高中后,有为期一周的军训。
军训结束前,每个班需要出一个联欢节目。
八班的节目很俗:集体跳健美操。
于是,在一二三西、二二三西的练习节拍中,傅槿遥被二中的舞蹈老师发现,并在军训后被悄悄叫过去,问了她的名字。
她如实说了,在提到自己学了十年舞蹈后,傅槿遥明显看到这位鬓边己经有了白发的舞蹈老师,眼睛一亮。
舞蹈老师姓张,早年间是帝都舞团的台柱子,却在一次表演中大动作失误,伤了筋骨,若是寻常表演倒也罢了,偏偏那是一场招待外国友人的重要演出,领导震怒,层层责怪下来,剥掉了张老师的铁饭碗。
失去了工作的张老师,辗转间来到了这座南方小城,成为了一名默默无闻的高中舞蹈老师。
由于彼时的普通高中,普遍性地不重视艺术教育,所以,她也是二中唯一的舞蹈老师。
这一做,就是二十余年。
“孩子,你踢个腿给老师看看,看看。”
张老师把傅槿遥带到舞蹈教室,语气中的期待甚至带着隐隐的渴求,让傅槿遥无法拒绝。
她照做了,看着张老师眼里的神采一点点被点亮,听着她急切地问:“孩子,你愿意来学校舞蹈队吗?”
生怕她拒绝似的,张老师一骨碌说了好多话:“老师在二中太多年了,很久没看到像你这样条件这么好的孩子了……不会耽误你学习的,老师教你更多的东西,好不好?”
傅槿遥看着张老师眼角横亘的皱纹,点点头:“好的老师。”
说到底,她对张老师是有感激的——虽然这感激来的微不足道,仅仅出于张老师没有当众在健美操的队伍中把她叫出来、而是在结束后才避开人群找到她。
应该是不一样的吧,傅槿遥想。
校长对教龄漫长的张老师很是尊敬。
所以,在张老师提出要让傅槿遥没事去舞蹈室练习、并拍着胸脯保证能带出一个普高中的舞蹈专业生时,老校长并没有反对。
毕竟,一个成绩平平的傅槿遥而己,未来也最多只是二中高考90%一本率中毫不起眼的分子之一,但如果不用额外花心思就出了一个舞蹈专业生,也算是另辟蹊径的宣传方式。
就这样,傅槿遥开始了学习与练舞的并线生活。
刚开始的八班,也有些风言风语地传出。
只是傅槿遥实在低调,从来都是闷不吭声地上课、悄悄静静地练习,于是青春期的焦点好似盛夏的雨,来得快也去得快,没到一个月,就渐渐散去了。
她跟在余北晏身后,弓着身,尽量不引起任何人注意地从后门出了教室。
傅槿遥看着走廊上少年的背影,教室里有些热,白色校服外套被他随意系在腰间,露出内里的黑色卫衣,短发刚剪过,有几缕硬硬地翘起。
她突然就很想上手摸一下那头发,这种冲动来的莫名其妙,却让她手指微微发痒。
会不会像摸那只隔壁家的金毛狗?
傅槿遥被自己的联想逗得想笑。
走廊尽头,余北晏准备下楼,转身却看到了跟在身后的她,他有些惊讶地挑眉一笑:“欸,是你啊。”
傅槿遥拘谨一笑,点点头当回应。
他没觉得她冷淡,索性停住脚步,一只手撑住楼梯扶手,没骨头似的站着:“你怎么不上自习?”
傅槿遥没预料到这突如其来的对话,抱着书包,认认真真、一板一眼地回答:“我去练功。”
“练功?
练什么?”
“舞蹈。”
她有些紧张地一抿嘴唇,仿佛说错了什么话似的,又在余北晏的目光中不自觉补充了一句,“老师叫我去的。”
刚说完,她就后悔了——实在太像小学生在无力地解释自己没犯错了。
好在余北晏并没有在意,笑盈盈地,没有让她的话掉到地上:“好巧,我也是。”
傅槿遥点点头当回应,看着他对她一挥手:“那我先走啦。”
她正准备也提步离开,突然又听见一声呼唤:“同学!”
她回头,看见余北晏依旧倚在楼梯把手上,是一个微微困惑的表情:“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于是她驻足,看向少年的眼睛,轻声说:“傅槿遥,太傅的傅,木槿花的槿,遥遥相望的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前两个字对于余北晏而言不太熟悉,少年脸上的困惑并未完全消退,却在听到最后一个字时,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好的,那再见,遥遥。”
傅槿遥被这声称呼震在原地,只能看着少年吹着口哨,一圈圈走下楼梯。
声音渐渐远去,尾音依稀听得出是周杰伦的《蒲公英的约定》。
傅槿遥在心里默默地补上一句没来得及说出口的告别。
再见,余北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