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然猛地将护目镜推上额头,一道浑浊的汗珠顺着紧绷的颧骨滑落,渗进防割服粗糙的领口。
他的目光死死锁在操作台上——一块泛着幽蓝冷光的特种合金构件,在无影灯下反射出锐利而孤寂的光晕。
粗糙的食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虎口处那层厚硬的老茧,那是十年如一日与冰冷枪械零件摩擦留下的烙印。
“萧工…萧然!
秦总…秦总让您过去一趟。”
实习生小王的声音带着怯懦,在这充斥着浓烈机油和焊锡焦糊气味的封闭实验室里,显得格外突兀。
手中的精密螺丝刀骤然停顿。
萧然面无表情,一把扯下沾满油污的丁腈手套,精准地甩进角落的不锈钢回收桶。
桶底,半截断裂的金属部件静静躺着——“神臂弩4.0”原型扳机的残骸。
锯齿状的断口狰狞地张开,如同某种史前巨兽被撕裂的獠牙。
董事长办公室那扇厚重的酸枝木门虚掩着。
萧然脚步无声地靠近,目光锐利如刀锋,瞬间捕捉到门内的景象:秦怀礼那只肥厚的手,正捏着一支镀金钢笔,在一份摊开的文件上缓缓画着圈。
就在他抬手敲门的刹那,文件抬头上几个烫金大字刺痛了他的眼睛——技术转让协议。
右下角,一枚猩红如血的印章像烙印般刺眼:金辽匠造局。
“坐。”
秦怀礼头也没抬,用钢笔随意指了指对面宽大的真皮沙发,声音带着刻意营造的疲惫,“集团战略调整,需要优化部分人员结构。
你是老员工,技术骨干,大局为重,应该能理解吧?”
萧然纹丝未动。
他的视线越过秦怀礼油光发亮的头顶,落在办公桌一侧巨大的玻璃鱼缸上。
两条通体金红的龙鱼,正机械地摆动着华丽的尾鳍。
鱼缸底部精致的假山石上,镌刻着“如鱼得水”西个隶书大字。
“我的项目呢?”
萧然开口,声音低沉,每一个字都像刚从液氮中捞出的钢珠,冰冷坚硬。
秦怀礼终于抬起了头,金丝眼镜后的细小瞳孔里没有一丝温度:“神臂弩项目,集团决定无限期暂停。
市场部评估过了,冷兵器的改良在现代战争中,缺乏足够的商业价值和战略空间。”
“没有价值?”
萧然往前踏出半步,特制的防割靴鞋跟在大理石地面上敲击出清脆的声响,“去年!
是谁在戈壁滩试验场,拍着我的肩膀说这是未来?
又是谁,让我不惜代价去挖‘辽军’首席设计师?”
空气骤然凝固。
秦怀礼肥硕的手指在光洁的桌面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三下——笃、笃、笃。
萧然嘴角却猛地扯开一个冰冷的弧度。
他慢条斯理地从工装裤口袋里摸出一个银色U盘,在秦怀礼骤然收缩的瞳孔注视下,拇指与食指骤然发力!
“咔嚓!”
一声脆响,U盘应声断为两截。
就在U盘断裂的瞬间,萧然仿佛听到一声贯穿灵魂的齿轮轰鸣,冥冥中感觉自己的命运,像被无形的巨手猛地抛起,坠向一个连接着某种庞大而沉重存在的旋涡——国运?
这个念头一闪而逝。
“秦总,”萧然的声音平静得可怕,眼神却燃烧着火焰,“有些东西,就算烂在我手里,化成灰,也绝不会让它落到外人手里,成为交易的筹码!”
断裂的U盘碎片被他随手一抛,划过一道银亮的弧线,“噗通”两声,坠入巨大的鱼缸。
平静的水面被打破,两条原本雍容华贵的金龙鱼瞬间变得狂躁无比,发疯般用头猛烈地撞击着厚实的玻璃缸壁!
水花西溅!
就在萧然转身欲走的瞬间,他眼角的余光如鹰隼般扫过秦怀礼身后巨大的红木办公柜——最底层抽屉并未完全合拢,露出的文件一角上,一行加粗的宋体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视网膜上:金辽匠造局技术合作备忘录。
暴雨,如同天河倾覆,撕裂了铅灰色的天空。
萧然将油门踩到底,越野车在绕城高速湿滑的路面上咆哮疾驰。
后视镜里,实验室方向那片冲天而起的滚滚浓烟,即使隔着厚重的雨幕,依然清晰可见——他用最高浓度的王水,亲手溶解了所有未能及时销毁的精密图纸。
那些在槽中翻涌、流淌、最终化为虚无的黄绿色液体,曾是他一千多个日夜的心血。
车载广播里,女主播字正腔圆的声音被萧然“啪”地一声关掉。
指尖无意中触碰到副驾驶座位上那本厚重、边缘磨损的《军器图谱》笔记。
他下意识地翻开,泛黄的纸页间,一张老照片悄然滑落。
照片上,二十岁的自己,眼神锐利,充满朝气,站在空旷的靶场中央,身后矗立着初代神臂弩木质模型。
金色的阳光穿透模型,在他年轻的脸庞上投下交错的光影。
车轮碾过一片深积的雨水洼地,溅起浑浊的水幕。
就在这视线受阻的瞬间,前方雨雾中,一匹受惊的黑色野马如同地狱冲出的幽灵,疯狂地横蹿过高速路面!
萧然瞳孔骤缩,双手本能地猛打方向盘!
刺耳的轮胎摩擦声撕心裂肺!
车身失控甩尾的刹那,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路边那块被雨水冲刷得模糊不清的警示牌:前方施工!
悬崖路段——500米!
“轰隆——!!!”
金属护栏被狂暴撕裂的巨响,瞬间盖过了震耳欲聋的雨声!
整个世界仿佛被无形巨手狠狠抛起、翻转!
在车身彻底脱离地面、翻滚着坠向深渊的失重瞬间,萧然用尽最后的力气,死死攥紧了怀中那本《军器图谱》。
就在意识被无边黑暗吞噬的前一秒,他恍惚看到自己左手腕内侧那个精密复杂的齿轮纹身,在车头灯疯狂闪烁的残光照射下,竟散发出一种妖异、不祥的、仿佛在燃烧的猩红光芒!
他感觉自己正坠向国运的深渊旋涡,而那齿轮,是唯一的锚点。
剧痛!
仿佛有烧红的钢锥,从颈椎刺入,瞬间炸裂!
紧接着,是无边无际、冰冷彻骨的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
萧然猛地睁开双眼!
冰冷的、带着浓烈土腥气和刺鼻铁锈味(淡化血腥描述)的泥浆瞬间灌满了他的口鼻!
远处,撕心裂肺的哭嚎与绝望的哀鸣,混杂着野兽般的咆哮,穿透淅淅沥沥的雨幕,持续不断地冲击着他的耳膜。
他挣扎着想抬手,手臂却沉重如灌铅。
然后,他惊骇地发现,自己正以一种屈辱的姿势跪在冰冷黏腻的泥泞中!
而他的右手,正死死攥着一把沉甸甸的、布满暗褐色污垢的……刀?
环首刀!
冰冷的触感透过湿透的布条缠绕的刀柄传来。
刀柄末端缠着的脏污布条上,一个用粗劣针脚绣出的辽文“杀”字,在昏暗的光线下狰狞扭曲。
“萧将军!
发什么呆呢?!”
一个沙哑、粗粝如同砂纸摩擦的男人声音带着浓浓的不耐烦,从他身后炸响,“手脚麻利点!
赶紧把这些碍事的宋猪都料理干净!
耶律大人可还在营里等着咱们的‘投名状’下酒呢!
磨磨蹭蹭,小心大人剥了你的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