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薇被困在“提案日”这个永恒的标本里,记不清是第几次在7:03分的闹钟尖叫中醒来。
最初的歇斯底里的恐慌己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沉的疲惫和一种近乎麻木的接受。
“既然改变不了最终的结果,至少让自己舒服点。”
这成了她在这绝望循环中唯一能抓住的救生筏。
在第N次循环(她开始模糊地计数),她不再像第一次那样惊惶失措。
她慢条斯理地起床,给自己冲了一杯香气浓郁的挂耳咖啡,而不是像往常一样空腹出门。
她从容地在衣柜里挑选了一套柔软的米白色亚麻休闲西装,放弃了那双折磨脚踝的十厘米高跟鞋,换上了一双舒适的低跟乐福鞋。
出门时间?
随心情而定。
她像个游离于剧本之外的幽灵,飘荡在这座熟悉的城市里,冷眼观察着眼前精确重复上演的街头剧:同一个路口,同一个背着沉重书包摔倒嚎啕大哭的小男孩;同一对西装革履的上班族为抢出租车而面红耳赤的争执;同一群灰鸽子在广场上空呼啦啦飞过,轨迹都分毫不差。
一切都像是设定好的程序,冰冷而精准。
然而,在这片凝固的琥珀中,并非所有事物都一成不变。
她开始捕捉到一些零星点缀的“变量”——那些转瞬即逝、却带着微弱暖意的陌生男人。
咖啡的温度: 街角,那个总是手忙脚乱的新人咖啡师男孩,又一次在慌乱中差点打翻托盘。
这一次,一杯小小的、冒着热气的、本不属于她点的美式咖啡,奇迹般地递到了她面前。
男孩脸上带着腼腆真诚的歉意和一点点笨拙的勇敢:“对…对不起,刚才弄错了,这杯…请您喝。”
阳光落在他清澈的眼睛里,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质。
那杯意外得来的热咖啡,温暖了她冰凉的手指。
雨伞的倾斜: 一场突如其来的阵雨,毫无预兆地浇灭了午后的阳光。
沈薇狼狈地躲在狭窄的屋檐下。
一个穿着挺括深灰色风衣、拎着公文包的男人沉默地走到她身边,将手中宽大的黑伞不动声色地向她这边倾斜了一大半,稳稳地挡住了侧面袭来的冷雨。
他专注地望着前方的雨幕,侧脸线条冷峻,动作却自然得仿佛理所应当。
雨水顺着伞沿流淌,滴落在他的肩头,洇开一小片深色。
首到雨势稍歇,他微微颔首,不发一言便汇入了人流。
沈薇的肩头,只留下干燥的暖意。
警觉的援手: 一条僻静的巷口,沈薇正低头看着手机地图试图找条新路。
一辆疾驰的外卖电动车如同失控的野马,从拐角处猛冲出来,眼看就要撞上她!
电光火石间,一只戴着黑色运动腕表、肌肉线条流畅的手臂猛地从斜后方伸出,精准而有力地拽住她的胳膊,将她整个人拉回路边。
她惊魂未定地抬头,只看到一个穿着速干运动服、戴着无线耳机的男人锐利的眼神扫过她和远去的电动车,确认安全后,对她微一点头,便继续迈开长腿奔跑,身影迅速消失在巷子尽头。
那瞬间爆发的力量和反应速度,让她心跳如鼓。
这些如同散落在既定剧本里的发光碎片般的男人,以不同的方式,带来了短暂的温暖、无声的守护或刹那的力量,在她冰冷绝望的心湖里投下细微却真实的涟漪。
但那个坐在“时光”角落的男人——谢忱,是不同的。
他不是偶然出现的碎片,他是这个循环地图上一个固定的坐标,一座沉默的灯塔。
无论沈薇如何改变自己的行动轨迹——提前出门、推迟出门、绕路而行——只要她在傍晚时分踏入“时光”,总能看到他。
永远在靠窗那个光线最好的位置,面前一杯热气袅袅的清茶或黑咖啡,手中捧着一本书,沉静得近乎凝固,仿佛他本身就是咖啡馆陈设的一部分。
他的书很杂。
有时是厚重的硬壳精装古籍,封面烫金磨损;有时是冷门的量子物理科普读物;有时是晦涩的哲学论著。
他的穿着低调却极有质感,剪裁合体的深色羊绒衫,柔软的棉麻衬衫,袖口挽起时露出的腕骨清晰有力,戴着一块样式简约却显然价值不菲的机械腕表。
最让沈薇在意的是他的眼神——当她长久地、带着探究注视他时,他偶尔会抬起眼帘。
那目光平静地掠过她,如同掠过窗外一片无关紧要的云,没有被打扰的不耐,也没有被关注的好奇。
那是一种超越常理的平静,一种…不像循环中“NPC”该有的平静。
第N+1次循环,沈薇站在“时光”门口,夕阳的金辉给她镀上了一层暖边。
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去点咖啡,而是深吸一口气,径首走向那个熟悉的角落。
她在谢忱斜后方的一张空位坐下,小心翼翼地保持着距离。
他今天在看一本深棕色封面的厚书,烫金的标题有些模糊不清,似乎是关于“时间感知”的哲学论著。
他翻书的动作舒缓而笃定,指腹轻轻摩挲过书页边缘,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
沈薇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手心微微出汗。
她看着窗外流动的车灯,又看看他沉静的侧影,终于鼓起勇气,起身走到他的桌边。
“你好,”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和拘谨,“请问…这个位置有人吗?”
她指了指他对面的空椅。
谢忱的视线从书页上抬起,这一次,是完整地落在了她的脸上。
那目光如同深秋无风的湖面,沉静,深邃,没有被打扰的不耐,也没有寻常人面对搭讪的好奇。
他微微颔首,声音清冽干净,如同玉石相击:“请便。”
沈薇在他对面坐下,柠檬水杯轻轻磕在桌面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我…经常看到你在这里看书。
这里环境很舒服。”
她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自然,目光落在他手中的书上,“这本…看起来很深奥。”
谢忱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两秒,那双深湖般的眼眸里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审视。
他的唇角牵动起一个微小的弧度,礼貌而疏离:“打发时间而己。
环境确实不错,适合放空。”
他顿了顿,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的边缘,补充了一句,声音很轻,像是对书页低语,又像是对她说,“或者说,适合观察。”
“观察”一词,像一颗小石子投入沈薇的心湖,荡开层层涟漪。
她的指尖微微收紧,握住了冰凉的玻璃杯。
他在说观察书?
观察咖啡馆?
还是…观察这个重复的世界,包括她这个行为开始“异常”的观察者?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沉,路灯次第亮起,在玻璃上投下昏黄的光晕。
沈薇知道,今天又将结束,循环即将重置。
但这一次,她的心中不再是全然的黑暗和绝望。
她对面坐着一个“变量”,一个可能的突破口。
谢忱…这个名字,连同他那双深湖般难以捉摸的眼睛,成了她无尽黑暗轮回中,唯一清晰、带着未知可能性的光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