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菜馆门口来了个黑心肠的王经理
周秀兰弯腰往灶膛添了把松枝,药罐里飘出苦涩的参香——这是给小棠熬的第三十七副补心汤。
她擦了擦额角的汗,转身看了眼里屋:十六岁的女儿还蜷在竹席上,苍白的脸埋在褪色的碎花被里,呼吸轻得像落在草叶上的晨露。
"妈,药香好浓。
"小棠的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
周秀兰手一抖,汤勺磕在陶罐上叮当作响。
她快步走过去,伸手试女儿额头:"还烧吗?
"小棠摇头,手指勾住她围裙角:"今天能吃碗酒酿圆子吗?
""等晌午客人走了就煮。
"周秀兰摸了摸女儿冰凉的手背,把被角又掖了掖。
灶上的铝壶"咕嘟"冒气,她转身去提,院外突然传来刺耳的刹车声。
"吱——"轮胎碾过碎石的声响像刀割耳膜,紧接着是皮鞋踩过青石板的"咔咔"声。
"周老板?
"声音阴恻恻的,带着股子拿捏人的劲。
周秀兰抬头,看见三个穿黑西装的男人堵在门口。
为首的中年男人梳着大背头,左眉骨有道疤,正用指尖敲着她擦得锃亮的木桌。
他身后两个年轻人染着黄毛,胳膊上露着半截刺青,其中一个正踢着门边的竹编菜篮,茄子骨碌碌滚到周秀兰脚边。
"谁啊这是?
"周秀兰把茄子捡起来,手背蹭了蹭围裙。
她听见里屋小棠翻身的动静,心跳快了两拍——女儿最怕这种凶神恶煞的人。
"沉舟集团项目办王德海。
"疤脸男人把一张纸拍在桌上,红章在晨光里刺得人眼疼,"拆迁通知书。
"周秀兰瞳孔缩了缩。
她伸手去拿那张纸,疤脸男人却按住纸角:"看清楚了,三天内搬离。
这破院子占着旅游区核心地块,留着也是碍眼。
""手续呢?
"周秀兰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记得上个月村支书说过,开发项目要等县里批文下来才动迁。
指尖触到纸张边缘,她快速扫过内容:建设单位写着沉舟集团,落款却是项目办公章,没有县政府红章,编号栏空着。
"手续?
"疤脸男人笑了,指节敲得桌子咚咚响,"等你这种村妇都能看懂手续,地早被人抢光了。
"他冲身后使了个眼色,黄毛青年大步走到墙角,"咔嗒"一声拧下电闸。
另一个抄起院里的水桶,"哗啦"全倒在井盖上:"水管也给你封了,省得你赖着不走。
""你们这是违法!
"周秀兰往前跨一步,被疤脸男人伸手拦住。
他身上的香水味混着烟味首往鼻子里钻:"违法?
周寡妇,你男人死了十年,这破馆子撑到现在不容易吧?
"他凑近了压低声音,"要是再闹,你闺女的医药费......""滚!
"周秀兰抄起手边的铁锅铲,疤脸男人退了两步,脸上的疤跟着抽搐。
他整理了下西装领口,冲手下使眼色:"走,明天再来。
"脚步声渐远,周秀兰听见里屋传来压抑的抽噎。
她转身时膝盖撞在桌角,疼得倒吸冷气,却还是先冲进里屋。
小棠缩在床头,眼泪把枕巾洇湿了一片:"妈,他们是不是要把我们赶走?
""不会的。
"周秀兰坐下来,把女儿搂进怀里。
小棠的身体轻得像片叶子,她能摸到女儿后背凸起的脊椎骨。
去年冬天小棠咳血那次,医生说要做心脏手术,得凑二十万。
这一年她天不亮就起来摘菜,夜里等客人走了还要缝补桌布,兰香阁的回头客多,可二十万......"妈,要不我们搬吧?
"小棠吸了吸鼻子,"我不想看你这么累。
"周秀兰的喉咙发紧。
她想起十年前的冬夜,丈夫浑身是血被抬回来时,攥着她的手说:"秀兰,这馆子是咱闺女的饭碗,你得撑住。
"后来他闭眼前最后一句话是:"小棠的病......""不搬。
"周秀兰摸了摸女儿的发顶,"兰香阁在,妈就在。
"中午的客人比往常少。
周秀兰用井边最后半桶水给老客人们下了面,端着碗时手稳得像座山。
李大爷咬着面条叹气:"秀兰啊,那沉舟集团是大公司,咱小老百姓......""李叔,您记得去年张婶家盖房,城建队没批文就拆墙?
"周秀兰擦着桌子,"后来张婶拿手机录了他们拆墙的视频,去县里一告,赔了两万块。
"她顿了顿,"我这儿没手机,但我记性好。
"傍晚收摊时,周秀兰蹲在菜地里摘茄子。
晚霞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落在院墙上那排"兰香阁"的木牌上——那是小棠十岁时用彩漆涂的,歪歪扭扭的字迹还带着童真。
她摸了摸木牌,突然想起王德海说话时左眼皮跳了三下,疤是从眉骨斜到颧骨,大约西厘米长;他西装是深蓝竖条纹,左袖口有块咖啡渍;两个手下一个左耳垂有痣,一个右手背有烫伤疤......这些细节像电影画面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清晰得吓人。
周秀兰愣了愣——自从丈夫走后,她得记菜单、记药名、记每个客人的忌口,慢慢就成了这本事。
以前觉得是麻烦,现在倒成了宝贝。
她回屋翻出记账本,在最后一页空白处写下:七月初九,晨六点,沉舟集团王德海(左眉骨疤,深蓝条纹西装,袖口咖啡渍)带两人(左耳垂痣、右手背烫伤),持无编号无公章拆迁通知,断水断电,威胁涉及小棠医疗......笔锋在纸上顿住,窗外传来汽车引擎声。
周秀兰抬头,看见村口的老槐树后闪过道车灯,转瞬又灭了。
她握紧笔杆,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明天,该来的总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