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赊账三天不赊命
第三天清晨，她蹲在煤炉前搅糖浆，大铁锅里翻涌着琥珀色的波浪，甜香裹着热气往脖子里钻。
阿强把山楂串码在竹匾上，鼻尖冻得通红："妈，王婶说今早要来帮咱们记赊账。
""让你妹妹把那叠旧报纸拿出来。
"林昭宁用木勺舀起一滴糖浆，对着晨光看——挂丝了。
她快速把竹匾往炉边推推，转身时围裙角扫过怀里的算盘，木头珠子硌得肚皮发暖。
这算盘是她男人走前修的，当时他蜷在炕头，指甲缝里全是木屑："昭宁，以后你支摊，这玩意儿比我金贵。
"话音未落，王婶风风火火来了，蓝布衫兜里鼓鼓囊囊："昭宁，我把家里的老花镜找着了！
"她掏出个黑框眼镜架在鼻梁上，从兜里摸出半本小学生算术本，"昨儿夜里我把咱们胡同的户数列了个表，按门牌号分块儿记，省得乱。
"林昭宁眼眶一热。
三天前她举着那串糖葫芦说"欠账必还"时，只想着不能让孩子们跟着她被戳脊梁骨，却没想到这些老邻居比她更急着给她撑场子。
她把算盘往王婶跟前推推："婶子，这账就靠您掌眼了。
"日头爬到房檐时，张桂芳的呢子大衣又裹着风来了。
这次她身后跟着个拎着铁皮桶的胖女人，是菜市场卖鱼的刘嫂。
林昭宁眼尖，看见刘嫂手里攥着皱巴巴的纸片——正是她写的赊账单。
"林昭宁，有人举报你放高利贷。
"张桂芳扬起下巴，狐狸皮围脖扫过林昭宁的糖葫芦串，"说你借卖糖葫芦为由，收三分利。
""张主任！
"王婶"啪"地合上算盘，"我们这胡同谁不识字？
昭宁写的条子上明明白白写着三天后还两毛，糖葫芦本身就两毛！
"她把算术本往张桂芳跟前一推，"您看，昨儿老张头还了，前儿李奶奶也还了，还款率......"她掰着手指头数，"九成八！
"刘嫂突然缩了缩脖子："我...我就是听人说的......""跟我去街道办。
"张桂芳扯了扯围脖，目光扫过摊前排起的长队，"把账本带上。
"林昭宁弯腰把算盘塞进围裙口袋，手指摸到算盘底部刻的"信"字——那是男人走前用铁钉划的。
她把算术本递给王婶："婶子，您跟着去，省得说我藏账。
"街道办的铁皮门"吱呀"一声关上时，小陈正抱着暖水壶往杯子里倒茶。
他看见林昭宁，耳尖又红了："主任，李书记上午还说要......""闭嘴！
"张桂芳把账本拍在桌子上，牛皮纸封面"哗啦"翻开，露出王婶用铅笔写的正楷："103号王大柱，两串，西毛；105号周秀兰，一串，两毛......"每笔后面都画着勾，没勾的只有三笔，其中一笔写着"117号赵奶奶，一串，两毛"。
"这就是高利贷？
"小陈凑过去看，"赵奶奶那笔还标了独居，子女在外。
"他抬头看林昭宁，"您这账记得比我们社区登记册还清楚。
"张桂芳的指甲掐进呢子大衣里。
下午李书记来街道办检查时，正好撞见她拿着账本站在门口。
"这是便民经济的典型嘛！
"李书记拍了拍账本，"个体户讲信用，比咱们做思想工作管用。
"他冲林昭宁笑，"小同志，回头申请个正式摊位证，别总在巷口猫着。
"从街道办出来时，夕阳把青石板染成金红色。
小陈追上来，往她手里塞了张皱巴巴的纸："这是摊位证申请表，您填了我帮着递。
"他压低声音，眼睛往西周扫了扫，"张主任那人...您多留个心。
"林昭宁捏着申请表，指尖触到纸角的折痕——是小陈反复折过的。
她想起三天前小陈被张桂芳拽袖子时的慌张，又想起他刚才替她说话时发亮的眼睛。
"小陈同志，"她把算盘从兜里掏出来，"您帮我看看，这胡同里总有些家长里短的，我这摊位要是能帮着调解调解......"小陈的耳尖更红了，却重重点头："行！
"转天清晨，林昭宁的摊位旁多了个红漆木箱。
木箱上贴了张纸："邻里互助角，针线、火柴、创可贴，用了还回来就行。
"王婶往箱子里塞了把顶针："我这把老骨头，纳鞋底用不上这么多针。
"卖豆腐的老张头抱来半袋火柴："昭宁嫂子的糖葫芦能赊，咱们的火柴也能借。
"摊位前的队伍更长了，连隔壁纺织厂宿舍的人都打听着找来。
小满举着糖葫芦跑过来："妈，有个阿姨说她是从工人新村来的，专门坐公交买咱们的糖葫芦！
"林昭宁笑着应下，余光瞥见张桂芳从巷子口经过，呢子大衣下摆扫过互助角的木箱，却没停下。
第三天傍晚，收账的时辰到了。
林昭宁揣着算盘，带着阿强和大伟挨家挨户敲门。
103号王大柱举着两毛硬币跑出来："昭宁嫂子，我媳妇儿说您这糖葫芦比供销社的甜！
"105号周秀兰把钱塞进小满手里："给小姑娘买块糖吃。
"走到117号时，门虚掩着。
赵奶奶坐在小马扎上，手里攥着那串糖葫芦的竹签，见了林昭宁慌忙往身后藏："昭宁啊，我...我这月的养老金还没到......""奶奶，"林昭宁蹲下来，看见老人脚边的药瓶，"这串糖葫芦是我送您的。
"她掏出那张记着"赵奶奶，两毛"的纸片，"您看，我把账撕了。
""那哪成！
"赵奶奶抓住她的手腕，指甲盖儿泛着青白，"我儿子下礼拜就寄钱......""奶奶，"林昭宁轻轻掰开她的手，"您记着，昭宁的糖葫芦，甜的是人味儿。
"她把纸片揉成一团，扔进灶膛，火苗"腾"地窜起来，映得老人眼里亮闪闪的。
回摊位时，风突然大了。
阿强裹紧棉袄："妈，王婶说今晚要下大雪。
"林昭宁摸出算盘，木头珠子被体温焐得温热。
老中医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来："商道如冬夜，守得住暖，才能等得到春。
"她望着渐渐暗下来的天，想起煤炉里的余温——夜里得把煤炉搬进客厅，别让糖浆冻住了。
远处传来卖报童的吆喝："晚报！
晚报！
明日起连降大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