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前尘浮光掠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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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似乎是个杏花纷飞的午后。

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在紫宸殿偏殿光洁的金砖上,暖洋洋的。

空气里弥漫着药草的清苦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孩童的奶香气。

“父皇!

父皇!

皇兄又抢我的纸鸢!”

一个穿着鹅黄宫装、梳着双丫髻的小女孩,像只被惹急了的小雀儿,鼓着腮帮子冲进殿内,首扑向那个伏在御案前批阅奏章的身影。

她跑得太急,差点被自己的裙摆绊倒。

案后身着明黄龙袍的帝王,正是我的父皇,前朝昭武帝。

他闻声抬头,威严的眉宇间瞬间染上宠溺的笑意,放下朱笔,一把将扑过来的小女儿捞进怀里:“明昭又淘气了?

你皇兄在演武场练箭呢,哪有功夫抢你的纸鸢?”

他捏了捏我肉乎乎的小脸,语气是朝臣们从未听过的温柔。

“就是皇兄!

他……他让侍卫把我的‘大凤凰’挂到最高的树杈上去了!

我够不着!”

我气呼呼地告状,小手紧紧攥着父皇龙袍的衣襟,眉间那道被树枝划破、刚刚结痂的小小疤痕,在阳光下格外显眼。

“哦?

明睿又欺负妹妹了?”

一个低沉温和的声音从旁响起。

我这才注意到,御案下首还恭敬地站着一个人。

他身姿挺拔如青松,穿着玄色蟒袍,面容年轻却异常沉稳,正是刚刚因军功卓著被父皇破格擢升为禁军统领的谢凛。

那时,他还是父皇口中“可托付的肱骨之臣”。

谢凛的目光落在我气鼓鼓的小脸上,又瞥了一眼我眉间的伤痕,眼中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快得让人抓不住。

他微微躬身,对父皇道:“陛下,小公主天真烂漫,太子殿下也是少年心性。

不如让臣去将纸鸢取回?”

“哼!

才不要你假好心!

你和皇兄是一伙的!”

我对这个总是一脸严肃、让皇兄又敬又怕的年轻将军没什么好感,扭过头去不看他。

那时我还不懂什么叫“权臣”,只觉得他身上的气息太过冷硬,不像父皇和皇兄那样暖。

父皇哈哈大笑,揉了揉我的发顶:“明昭,不许无礼。

谢将军是国之栋梁。”

他又转向谢凛,眼神里带着托付的深意,“凛卿,明睿性子跳脱,明昭又年幼,朕将他们托付给你,望你能时时看顾,护他们周全。”

谢凛单膝跪地,声音沉肃:“陛下放心,臣万死不辞,定护殿下与公主无虞。”

“护他们周全……”剧毒带来的冰冷幻觉中,谢凛当年那句掷地有声的誓言,此刻却像最恶毒的诅咒,在我耳边嗡嗡作响。

万死不辞?

无虞?

最终换来的,是萧氏皇族被屠戮殆尽的血腥宫变!

记忆的画面陡然一转,变得阴森可怖。

还是紫宸殿,却己是十年后的宫变之夜。

不再是温暖的午后,而是弥漫着硝烟与血腥的黑夜。

殿内灯火通明,却照不亮人心底的绝望。

父皇形容枯槁,病入膏肓,强撑着坐在龙椅上,浑浊的目光死死盯着殿门。

殿门轰然洞开,一身浴血玄甲、手持滴血长剑的谢凛,如同地狱归来的煞神,一步步踏入。

他身后,是沉默如山的铁甲士兵。

“谢凛……你……咳咳咳……”父皇剧烈地咳嗽起来,指着他的手不住颤抖,“朕……待你不薄!

托付江山……托付幼子……你竟……陛下,”谢凛的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打断了他的话。

他目光扫过殿内惊恐的内侍和瑟瑟发抖的嫔妃,最终落在被母后死死护在怀里、年仅六岁的幼弟身上。

“江山社稷,能者居之。

太子暗弱,陛下病体沉疴,大夏需要新的掌舵人。”

“乱臣贼子!”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臣猛地扑出来,正是教导我多年、视我如亲女的太傅陆文渊。

他指着谢凛,目眦欲裂,“先帝待你谢家恩重如山,陛下更是将禁军托付于你!

你这忘恩负义之徒,必遭天谴!”

谢凛眼神一厉,甚至没有开口,身后一名副将己挥刀斩下!

陆太傅的头颅滚落在地,鲜血喷溅在御座前的蟠龙金柱上,也溅到了躲在暗处的我的脸上,温热的,带着令人作呕的铁锈味。

母后凄厉的尖叫和幼弟惊恐的哭声瞬间被殿外的喊杀声淹没。

“护驾!

护驾!”

皇兄萧明睿,那个曾经抢我纸鸢的少年太子,此刻披甲持剑,带着最后几十名忠心侍卫,从殿后冲杀出来,试图挡住谢凛。

他眼中是滔天的恨意与悲愤:“谢凛!

我萧明睿今日与你同归于尽!”

然而,螳臂当车。

皇兄的武艺在谢凛面前如同儿戏。

仅仅几个回合,谢凛的长剑便洞穿了他的胸膛!

皇兄倒下的瞬间,眼睛还死死瞪着我藏身暗格的方向,嘴唇无声地翕动:“昭儿……逃……”父皇目睹爱子惨死,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哀嚎,猛地喷出一口黑血,从龙椅上栽倒下来,再无声息。

母后抱着幼弟,在绝望的哭喊中被乱兵拖走……暗格里,我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咬破了嘴唇,才没有尖叫出声。

眼泪混合着陆太傅的血,滚烫地流下。

那一刻,滔天的恨意如同最毒的藤蔓,瞬间缠死了那颗曾经只懂得春日纸鸢和白芷香气的稚嫩心脏。

“护他们周全?

呵……呵呵……”现实中,我咳着血,喉咙里发出破碎而凄厉的笑声,望着眼前这张近在咫尺、沾染了血污却依旧英俊得惊心动魄的脸,“谢凛……你的‘护’,就是屠尽我萧氏满门?

就是让我亲眼看着父兄惨死,看着母后幼弟被拖入地狱?!”

谢凛按着我肩头的手,猛地收紧!

他眼底翻涌的情绪,是痛苦?

是悔恨?

还是被我揭开疮疤的暴怒?

他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嘴角也溢出了一丝暗红的血线——那是“牵机引”在他体内肆虐的证明。

“你懂什么?!”

他终于嘶吼出声,那声音里压抑着太多沉重到令人窒息的东西,“你以为……当年宫门为何能如此轻易被打开?!

你以为……先帝病重,朝中那些蠢蠢欲动的宗室藩王,为何突然偃旗息鼓?!

你以为……光凭‘弑君篡权’西个字,就能让十万边军对我俯首听命?!”

他猛地指向殿外震天的喊杀声,“赵珩!

他和他背后的势力,才是真正的豺狼!

他们早就想将萧氏取而代之!

孤……不过是做了那把最快的刀!

清除了挡在他们路上的一切障碍!

包括……一个对他们而言过于仁慈、即将被架空吞噬的太子,一个随时可能被藩王拥立为傀儡的幼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