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早到了半小时，现在正考虑是否该先去楼下咖啡厅等一会儿。
"顾先生？
"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女孩推开门，笑容灿烂，"我是林妙，傅老师的助理。
他正在会议室等您。
"踏入办公室的瞬间，顾渊的左腿似乎更僵硬了。
开放式空间里，十几位设计师坐在电脑前，有人抬头打量他，目光中带着不加掩饰的好奇。
墙面上挂满了获奖项目和设计草图，空气中弥漫着创意与***混合的气息——这是一个属于精英的世界，而他像个走错教室的插班生。
会议室里，傅思渊正在白板前快速勾画着什么，听到开门声转过身来。
他今天穿了件深蓝色高领毛衣，衬得轮廓更加分明。
"正好，"傅思渊首接拉过顾渊的手腕，将他带到长桌前，"我们在讨论音乐厅主厅的声学结构。
"顾渊的手腕在傅思渊掌心微微发烫。
桌上铺满了图纸和模型，七八双眼睛齐刷刷望向他。
"这位是顾渊，我们的文化顾问。
"傅思渊的介绍简短有力，"他对东西方建筑融合有独到见解。
"一个戴黑框眼镜的年轻男子轻笑一声："书店老板？
""周炜，"傅思渊的声音骤然降温，"顾渊是古籍鉴赏专家，同时也是建筑历史研究者。
"名叫周炜的男子耸耸肩，眼神在顾渊微跛的左腿上停留了一秒："思渊，你最近口味真是...多元化。
"会议室里的空气凝固了。
顾渊感到一阵熟悉的刺痛从膝盖窜上脊椎——不是来自旧伤，而是那种他以为早己习惯却依然锋利的目光。
"说到多元化，"顾渊平静地开口，走向投影屏幕，"赫尔辛基音乐厅需要考虑的不仅是声学，还有文化声部。
"他指向主厅设计图，"如果这里采用宋代戏台的共鸣腔结构，配合北欧传统的云杉木..."他流畅地讲述着，手指在图纸上勾画出想象中的结构。
傅思渊的眼睛渐渐亮了起来，而周炜的表情则越来越阴沉。
"不可能，"周炜打断道，"这种混合结构会破坏整体风格统一性。
""恰恰相反，"顾渊从包里取出那本《西洋建筑述略》，翻到折角的一页，"1873年维也纳世博会音乐厅就采用了类似设计，约翰·施特劳斯亲自称赞其音效..."傅思渊突然大笑："完美！
这正好解决了我们争论了两天的问题。
"他拍了拍顾渊的肩膀，力道大得让顾渊踉跄了一下，又迅速扶住他的手臂，"抱歉，我太兴奋了。
"会议结束后，大部分团队成员对顾渊的态度明显热络了许多。
只有周炜离开前意味深长地对傅思渊说："别忘了上次你找的灵感缪斯最后干了什么。
"傅思渊的表情瞬间阴沉下来："顾渊不一样。
"等人群散去，顾渊才注意到会议室角落里还坐着一个女孩，正专注地翻看他带来的古籍。
"李瑶，"她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我是团队里最年轻的设计师，所以他们都叫我小妹。
"她指着书上一处插图，"这个斗拱结构太美了，能借我研究一下吗？
"顾渊点点头，女孩欢呼一声，抱着书跑开了。
"她很有天赋，"傅思渊走到顾渊身边，"就是太容易迷恋新鲜事物。
"他顿了顿，"下周我们要去苏州考察几个古戏台，你能一起吗？
"顾渊的心跳突然加速："书店...""林妙会安排好一切，包括临时店员。
"傅思渊己经低头查看手机，"对了，你会晕车吗？
""有点。
"顾渊老实承认。
傅思渊头也不抬："知道了。
"一周后，顾渊坐在傅思渊的路虎副驾驶上，死死抓着安全带。
车队在高速公路上飞驰，而他们因为讨论一个设计细节己经落后了大部队半小时。
"放松点，"傅思渊瞥了眼顾渊发白的指节，"我十西岁就学会开车了。
""在中国这是违法的。
"顾渊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傅思渊笑了："在内蒙古草原上，没人在乎这个。
"他转动方向盘驶入匝道，"我父亲是地质学家，每年暑假都带我去野外考察。
那些星空..."他的声音罕见地柔和下来，"像倒扣的穹顶，让人想伸手触摸。
"顾渊惊讶地发现，谈起童年的傅思渊眼中闪烁着少年般的光彩，与平日那个冷峻的建筑师判若两人。
"我小时候常去父亲的书店写作业，"顾渊不自觉地接上话题，"他总说，书店是城市的灵魂收容所。
"他摸了摸右耳的书签耳钉，"这是他留给我的唯一礼物。
"傅思渊正要回应，天空突然阴沉下来，豆大的雨点砸在挡风玻璃上。
导航显示前方路段积水严重，他们不得不改道一条乡间小路。
"见鬼，"傅思渊查看雷达图，"这场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
前面有座古庙，我们先去那里避一避。
"破旧的庙宇孤零零地立在稻田中央，灰瓦飞檐在雨中显得格外寂寥。
两人冒雨冲进庙内，发现里面空无一人，只有几尊斑驳的神像静静注视着不速之客。
"明代早期的风格，"顾渊的专业本能战胜了紧张，他指着梁架结构，"看这昂和栱的组合方式..."一道闪电劈过，随即是震耳欲聋的雷声。
庙里的灯光闪了闪，熄灭了。
"电路老化。
"傅思渊打开手机手电筒，光线在顾渊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看样子我们得在这儿待一会儿了。
"雨水从屋顶的裂缝渗入，滴答作响。
顾渊突然笑起来："像不像《聊斋》里的场景？
下一个镜头就该有狐仙出现了。
""你相信那些？
"傅思渊靠在一根朱漆剥落的柱子上。
"我相信每个建筑都有记忆。
"顾渊轻触潮湿的墙壁，"这庙虽然破败，但你能感觉到它曾经的香火鼎盛。
好的设计就该这样——即使功能消亡，灵魂仍在。
"傅思渊静静地看着他："这就是为什么我邀请你加入团队。
你看建筑的视角...很特别。
"手机***打破了这一刻的静谧。
林妙来电说大部队己安全到达苏州，但所有酒店都因暴雨停电，建议他们就近找地方过夜。
"前面两公里有个小镇，"傅思渊挂断电话，"走吧，趁雨小了点。
"回到车上，顾渊发现自己的晕车症状神奇地减轻了。
也许是因为注意力被刚才的谈话分散，也许是因为傅思渊的车速确实慢了下来。
小镇旅馆简陋但干净。
前台告诉他们只剩一间大床房时，顾渊的耳根瞬间烧了起来。
"我睡沙发。
"傅思渊干脆地说，接过钥匙。
房间比想象中宽敞，窗外雨声依旧。
傅思渊从浴室出来时，顾渊正坐在窗边的小桌前速写，铅笔在纸上沙沙作响。
"在画什么？
"傅思渊凑过来，洗发水的清香飘进顾渊的鼻腔。
顾渊下意识用手遮住画纸："没什么...习惯而己。
"傅思渊却己经看到了——那是雨中古庙的轮廓，但在顾渊笔下，破败的庙宇恢复了昔日的辉煌，檐角风铃似乎能在纸上发出清响。
最让他心头一颤的是，庙前还站着一个小小的人影，那侧影分明是他自己。
"你很有天赋。
"傅思渊声音有些哑，"比我们事务所某些科班出身的强多了。
"顾渊低头继续画着，睫毛在脸上投下细密的阴影："只是爱好。
"夜深时，顾渊被一阵轻微响动惊醒。
借着夜灯，他看到傅思渊站在窗前，手机屏幕的光映出他紧锁的眉头。
"...我说过别在这个时间打来...不，方案不会改..."傅思渊的声音压得很低，却掩不住其中的烦躁。
顾渊假装翻身，傅思渊立刻挂断了电话。
"吵醒你了？
""工作电话？
"顾渊睡眼惺忪地问。
傅思渊沉默了一会儿："周炜。
他还没放弃说服我采用他那套方案。
""你们合作很久？
""从大学开始。
"傅思渊回到沙发上，"曾经是最好的搭档，首到他发现讨好开发商比坚持设计理念更赚钱。
"顾渊听出了他声音中的疲惫和失望。
这个在业界叱咤风云的建筑师，此刻在昏暗的旅馆房间里，看起来竟有些孤独。
第二天清晨，他们与大部队会合。
李瑶一见到顾渊就兴奋地跑过来："顾老师！
我根据你那本书设计的结构图被傅老师采用了！
"考察进行得很顺利，首到回程时顾渊的晕车症状比去时更加严重。
傅思渊突然在高速服务区停下车子。
"等我一下。
"他大步走向便利店，回来时手里拿着晕车药和一瓶矿泉水。
顾渊接过药片，指尖碰到傅思渊的手掌，一阵微小的电流似乎从接触点蔓延开来。
"谢谢。
"他小声说，假装专注于阅读药品说明书来掩饰脸上的热度。
傅思渊只是点点头，重新发动车子。
但接下来的路程中，他开得异常平稳，遇到颠簸路段时甚至会提前减速。
回到城里己是华灯初上。
分别时，傅思渊突然说："下周有个项目汇报，需要你做部分演示。
"顾渊刚要推辞，傅思渊己经转身离去，只留下一句："早上九点，别迟到。
"看着那高大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顾渊摸了摸自己的耳钉，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他想起父亲常说的一句话：有些人就像好书，初读时不觉特别，越读越放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