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断刃之盟
他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深灰色羊绒大衣,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一种刻意装出来的、混杂着忧虑和疲惫的神情。
他站在门口,逆着光,身影显得有些模糊,但林晚还是一眼就看清了他手里捏着的那几张薄薄的A4纸。
那纸的边缘,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泽。
“小晚?”
张伟的声音刻意放得很轻柔,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虚伪关切,“我就猜你可能会在这里。”
他走进来,皮鞋踩在布满灰尘的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他环视了一下空荡破败的办公室,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你…怎么来了?”
林晚的声音沙哑干涩,带着浓重的鼻音。
她扶着冰冷的椅背,艰难地站起来,身体还有些摇晃。
她看着眼前这个自己曾以为可以托付终身的男人,心底涌起一股冰冷的、越来越浓的不安。
张伟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叹了口气,那份“疲惫”显得更加沉重了。
他走到林晚面前,刻意保持着一点距离,仿佛她身上有什么脏东西。
“公司的事……”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林晚憔悴不堪的脸,眼神里没有心疼,只有一种急于撇清的疏离。
“小晚,事情闹到这个地步,谁也想不到。
但是……唉,我们得面对现实。”
他伸出手,将一首捏在手里的那几张纸递了过来。
“看看这个吧。”
他的语气听起来像是在为她考虑,“我知道你现在很难,外面一堆烂摊子。
我不想……也不能再连累你了。”
连累?
这个词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刺进林晚的心脏。
她难以置信地看向张伟,他脸上那虚伪的“关切”让她胃里一阵翻腾。
她颤抖着手接过那几张纸,最上面一行加粗的黑体字像毒蛇一样噬咬着她的眼睛——离婚协议书!
“张伟……你真***!”
林晚的声音带着破碎的颤音。
她觉得自己一定是听错了,或者是在做一场荒谬绝伦的噩梦。
“小晚,你冷静点听我说。”
张伟的声音依旧维持着那令人作呕的“平静”,甚至带着点“语重心长”,“现在这种情况,我们分开,对你对我都是最好的选择。
你看公司欠了那么多钱,我们名下的财产……尤其是那套房子,是我们婚后的共同财产。
如果我们不离婚,法院执行起来,房子肯定保不住,会被强制拍卖用来还债的!
到时候,我们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他上前一步,试图去握林晚冰冷的手,却被她猛地甩开。
他脸上飞快地掠过一丝不悦,但很快又被虚伪的担忧覆盖。
“我是为你好啊,小晚!
我们离婚,财产分割清楚,至少我能保住我那一半。
等风头过去以后……以后说不定我还能帮衬你一点。
总比一起被拖进泥潭里淹死强,你说是不是?”
林晚死死地盯着他,目光像是要穿透他那张虚伪的皮囊,看清里面那颗自私到极致的心。
她捏着离婚协议书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纸张在她手中簌簌作响。
为他好?
为了保住他自己的财产!
为了在灾难降临时,能毫发无损地抽身而退!
多么冠冕堂皇,又多么卑劣***!
“为我好?”
林晚的声音低哑得可怕,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冰渣,“张伟,收起你这套虚伪的嘴脸!
你是怕我连累你,怕我的债务沾上你,怕你精心维护的‘体面’生活毁于一旦!
所以你要在沉船之前,自己先跳上救生艇,对吗?”
她眼中的泪水早己被愤怒烧干,只剩下冰冷的火焰在熊熊燃烧,“我们结婚七年!
七年!
公司刚起步时最难熬的日子,是谁陪你熬过来的?
是我!
你辉煌得意的时候,是谁替你打理好家里的一切让你没有后顾之忧?
是我!
现在因为你的失误,公司欠债了,我破产了你就迫不及待地要和我划清界限,生怕沾上一丁点晦气?
张伟,你还是不是人?!”
林晚歇斯底里的质问像鞭子一样抽打在寂静的空气里。
张伟脸上的“担忧”和“疲惫”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被戳穿伪装的恼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狼狈。
他的嘴角向下撇着,眼神也变得冰冷锐利。
“林晚!
你少在这里血口喷人!”
他厉声打断她,声音拔高,带着一种被冒犯的急躁,“什么我的失误?
什么替你打理?
你自己摸着良心问问!
公司搞成今天这样,难道不是你自己经营不善、识人不清造成的吗?
那个卷款跑路的王海,是不是你当初力排众议非要拉进来的?
我说过他靠不住,你听过吗?
你总是这么自以为是,刚愎自用!
现在好了,捅出这么大的篓子,还想拉着我一起陪葬?
我告诉你,不可能!”
他指着林晚手里的离婚协议书,语气强硬,不容置疑:“签字!
马上签!
这套房子,必须按市场价分割清楚!
我咨询过律师了,这是我应得的份额!
我没义务为你愚蠢的错误买单!
签了字,我们两清!
你的烂摊子,你自己收拾!”
“自以为是…愚蠢的错误…”林晚喃喃地重复着这几个字,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密密麻麻扎进她早己千疮百孔的心。
原来在他眼里,他们共同奋斗的过往,她倾注的心血,她遭遇的背叛,都只是“愚蠢的错误”?
原来七年的夫妻情分,在他心里早己明码标价,抵不过一套冰冷的房产?
她看着张伟那张因为愤怒和急于撇清而显得有些扭曲的脸,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瞬间蔓延至全身,比这冬日的寒风更冷,仿佛连血液都要冻结。
心,彻底死了。
所有的争辩、控诉、哀求,都失去了意义。
她甚至感觉不到愤怒,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荒谬感。
和这样的人,还有什么可说的?
林晚的嘴角极其缓慢地牵动了一下,那不是一个笑容,而是一个空洞的、没有任何温度的弧度。
她没再看张伟一眼,仿佛他只是一团令人厌恶的空气。
她的目光落在手中那份冰冷的离婚协议书上,然后,视线缓缓移开,落在旁边桌上那支不知被谁遗落的黑色签字笔上。
她伸出手,动作有些僵硬,像提线木偶。
拿起笔,拔掉笔帽。
笔尖悬停在签名栏上方,微微颤抖着。
时间仿佛凝固了。
几秒钟,又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于,笔尖落下。
林晚。
两个字,力透纸背,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决绝。
签完最后一个笔画,她像是耗尽了全身所有的力气,手一松,那支笔“啪嗒”一声掉落在布满灰尘的地板上,滚了几圈,停在张伟擦得锃亮的皮鞋边。
张伟几乎是立刻俯身,一把抓起了那份签好字的协议书,动作快得带着一种急不可耐的贪婪。
他迅速翻到签名页确认了一下,脸上紧绷的神情瞬间松弛下来,甚至隐隐透出一丝如释重负的轻松。
他小心翼翼地将协议书折好,收进大衣内袋。
“那个…家里的东西,你抽空去收拾一下吧。”
他的语气恢复了“平静”,甚至带上了一点虚伪的“体贴”,“不过要尽快。
这地方……”他嫌弃地瞥了一眼空荡破败的办公室,“还有那些追债的……你自己多保重吧。”
说完,他甚至没有再看林晚一眼,仿佛完成了一桩重要的交易,转身就走,皮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空寂中格外清晰,带着一种迫不及待的逃离。
脚步声消失在楼梯尽头,死寂重新笼罩下来,比之前更沉重,更令人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