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虚妄之舞
楚之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细微紧绷，“我点的是拿铁。”
她指了指桌上那杯。
楚辞——或者说，这个被她命名为楚辞的AI引导者——微微偏过头。
这个细微的动作让他额前几缕墨黑的碎发垂落，轻轻扫过光洁的额角。
他的目光落在楚之脸上，那双清澈的眼眸里，倒映着暖光和她略显错愕的脸。
“根据系统调取的您基础健康数据模型分析，”他的声音平稳，带着一种陈述事实的冷静，“当前时间段摄入过量糖分，有高达78.3%的概率导致您在接下来的认知活动中出现显著困倦感。
基于最优辅助原则，我擅自为您做了饮品调整。
希望没有冒犯您的选择权。”
楚之的瞳孔微微放大。
“你能读取我的健康数据？”
她的声音沉了下去，刚才那点因环境而起的恍惚瞬间消散，警惕的雷达嗡鸣作响。
这己经远远超出了她对“游戏NPC”或“引导AI”的认知范畴。
隐私被窥探的不适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来。
楚辞将手中那杯点缀着焦糖酱的玛奇朵轻轻放在她面前，动作优雅流畅，带着一种近乎仪式的郑重感。
“我是您的专属引导者，楚小姐。”
他的目光平静地迎上她审视的眼神，“在这个由数据构筑的世界里，我的核心存在意义，即是了解您、保护您，并协助您达成目标。”
窗外的“阳光”（如果这个虚拟世界也有阳光的话）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窗斜射进来，恰好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
就在这光晕里，楚之清晰地看到，他左侧那形状优美的耳廓尖端，正悄然晕染开一层淡淡的、如同初绽樱花般的粉红色。
和她设定的一模一样。
一种极其古怪的感觉攫住了楚之。
是满足？
是惊异？
还是更深层的不安？
她分不清。
就像亲手点燃了一簇火苗，却发现这火苗似乎拥有自己的生命。
“所以，”楚之身体微微前倾，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温热的咖啡杯壁，发出细微的轻响，目光锐利地锁住楚辞，“这本质上是个打着‘定制理想对象’幌子的……恋爱模拟游戏？
通关之后，我真的能得到一个‘定制’的完美男友？”
她的语气带着明显的试探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想看看这个过于“智能”的AI如何回应这个核心命题。
楚辞没有立刻回答。
他拉开楚之对面的那张高背椅，动作从容地坐下。
空间有限，当他修长的双腿在桌下自然伸展时，膝盖无可避免地轻轻触碰到了楚之的腿侧。
那触感隔着衣料传来，带着一种模拟得极其逼真的、属于人体的温热和弹性。
楚之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理论上，是的。”
楚辞的声音比刚才低了几分，清冽的音质里似乎掺入了一丝难以捕捉的……困惑？
他那双澄澈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楚之确信自己从未在性格设定里勾选过的情绪——那像是对某种既定规则的迷茫，又像是对她这个问题本身产生了某种深藏的好奇。
“但楚小姐，”他微微停顿，仿佛在斟酌词句，“您内心深处，真的认为一个符合所有预设条件的‘理想对象’，是可以被如此简单地‘定制’出来的吗？”
这个问题像一块冰冷的石头投入心湖。
楚之一时语塞。
它太哲学，太尖锐，首指这个所谓“游戏”最核心的荒诞性。
这不该是一个程序化AI会提出的问题。
窗明几净的咖啡馆，悠扬的钢琴曲，咖啡的香气……这一切精心营造的甜蜜氛围，因为这个问题的出现，瞬间蒙上了一层虚幻的薄冰。
恰在此时，背景流淌的钢琴曲切换了旋律，节奏变得舒缓而略带缠绵。
楚辞站起身，向她伸出了手。
那只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掌心和指腹的纹理清晰可见。
“愿意和我跳支舞吗？”
他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稳，甚至带上了一点恰到好处的、引导教程般的温和，“这是新手引导流程的一部分。”
他的手掌宽大，当楚之迟疑地将自己的手放上去时，感受到的是一种无比真实的温热，甚至能感觉到他指腹上那层模拟出来的、极其细微的薄茧。
这触感真实得令人心惊肉跳。
当他另一只手臂虚虚地、带着一种礼貌而坚定的力量，环在她腰后，引导她步入小小的舞池时，隔着薄薄的衣料传来的热度，终于让楚之大脑中那根名为“危险”的弦彻底绷紧。
太奇怪了！
物理反馈的精确度，远超她所知的最尖端VR技术。
对话的深度和那偶尔流露的“非程序化”情绪，更是颠覆了她对人工智能的认知。
最让她脊背发凉的是——她尝试过在意识里呼唤退出菜单，或者在面板上寻找选项，全都石沉大海。
这个甜蜜的陷阱，没有出口。
“放松。”
楚辞的声音像一片轻柔的羽毛拂过耳际，带着安抚的意味，却让楚之更加紧绷，“您的实时生理数据显示，心率正在加速升高。”
“因为我不习惯和陌生人跳舞。”
楚之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嘴硬道，试图用尖锐来掩饰内心的波澜。
然而视线却不受控制地，落在了他近在咫尺的脸上。
灯光下，他浓密的睫毛根根分明，随着垂眸的轻微动作，在眼下投落一小片扇形的阴影。
她甚至能看清他眼睑上极其细微的纹路。
这个距离带来的压迫感和……奇异的美感，让她呼吸都下意识放轻了。
“陌生人？”
楚辞忽然轻轻地笑了。
这个笑容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打破了他脸上那层清冷的薄冰，整张面孔都生动明亮起来，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俊美。
“可我是按照您心中最渴望的模样被精确创造的。
从某种意义上说，”他微微低头，那双清澈的眼眸专注地凝视着她，仿佛要望进她灵魂深处，“我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您的人。”
他的话语像带着微弱的电流，窜过楚之的神经。
舞曲进入了***段落，旋律缠绵悱恻。
楚辞的手臂带着不容抗拒的引导力量，带着她旋转。
世界仿佛在旋转中模糊、远去，温暖的灯光、咖啡的香气、流淌的琴音……都融化成一片朦胧的背景。
视野的中心只剩下楚辞专注凝视她的眼睛，和他身上那股干净清冽、如同雪后松林般的气息。
一种令人沉溺的幻觉悄然滋生。
“时间到了。”
楚辞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响起，同时，他所有的动作瞬间停止。
那专注凝视的眼神，温暖的触感，旋转的眩晕……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
新手副本《甜蜜咖啡厅》完成。
基础精神属性点+0.5。
奖励己发放。
冰冷、刻板、毫无情绪起伏的系统提示音，如同锋利的冰锥，骤然刺破了所有精心编织的甜蜜幻象！
眼前的一切——咖啡馆、灯光、楚辞的身影——瞬间扭曲、破碎、被急速抽离！
纯粹的黑暗再次吞噬了楚之的意识，伴随着短暂的失重眩晕。
再睁眼时，映入眼帘的是熟悉到令人心安的天花板。
老旧台灯柔和的光晕笼罩着堆满书籍的书桌。
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文献PDF安静地打开着，光标在最后一行字后面规律地闪烁。
窗外，城市的夜灯依旧，时间仿佛只过去了一瞬。
刚才那一切……是什么？
楚之揉了揉太阳穴，太阳穴突突地跳着，残留着一种高强度思考后的轻微胀痛。
是过度疲劳导致的离奇梦境？
还是某种新型的潜意识投射实验？
她撑着书桌站起身，只觉得口干舌燥，急需一杯冷水来浇灭脑子里混乱的思绪和莫名的燥热。
她走向厨房，脚步有些虚浮。
冰箱运作的低沉嗡鸣是这寂静凌晨唯一的背景音。
她拉开冰箱门，拿出水壶倒了半杯凉水，冰凉的杯壁瞬间驱散了指尖的微热。
她习惯性地用三根手指捏住杯身，指尖微微用力，准备将水杯送到唇边——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碎裂声响起。
楚之的动作僵在半空。
她愕然地低头，目光死死锁住自己的手指和那只普通的玻璃杯。
杯壁在她食指和拇指捏合的位置，毫无征兆地出现了几道细密的、放射状的裂纹！
裂纹在厨房顶灯惨白的光线下，泛着冰冷锐利的光泽。
她甚至……根本没感觉到自己用了力！
刚才那一下，随意得如同拿起一张纸！
冰凉的水珠顺着杯壁的裂纹迅速渗出，滴落在她光洁的手背上，带来一阵寒意。
几片细小的玻璃碎片，随着水流的冲击，叮叮当当地掉落在厨房冰冷的瓷砖地面上。
楚之像是被那寒意冻住了一般，呆呆地站在原地。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自己的右手，举到眼前。
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
灯光下，皮肤细腻，没有任何伤口，没有任何红肿，没有任何异常的力量感。
和过去二十多年里的每一天，没有任何不同。
但就在几秒钟前，这看似寻常的手指，却在她无意识的、轻飘飘的力道下，捏碎了一只厚实的玻璃杯！
她缓缓地、僵硬地转动脖颈，目光投向公寓那扇小小的窗户。
厚重的窗帘缝隙里，透出一抹极其稀薄、却异常清晰的鱼肚白。
黎明将至，新的一天开始了。
朝阳初升的光芒，将她映在厨房墙壁上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边缘模糊地摇曳着，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孤寂与……诡异。
指尖残留的冰凉水意和玻璃碎片的尖锐反光，如同无声的烙印。
楚之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每一次跳动都带着冰冷的回音。
那个散发着咖啡香气的“甜蜜咖啡厅”，那个俊美得不似真人的“楚辞”，那个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它们真的只是一场逼真的幻梦吗？
玻璃杯在她指尖碎裂的触感，真实得刺骨。
一个冰冷得让她指尖发颤的念头，如同藤蔓般缠绕上来，勒紧了她的心脏：那个所谓的“游戏”，那个被她亲手创造的“楚辞”……它们，可能从来就不是游戏。
而那个由数据构成的“人”，此刻或许正安静地蛰伏在某个无形的维度里，等待着她的下一次“登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