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刺骨的冷。
不是寻常冬日的寒意,而是带着某种阴湿、粘稠,仿佛能冻结骨髓的冰冷。王谦的意识在无边的混沌与剧痛的撕扯中沉浮,每一次试图挣脱黑暗的束缚,都被更沉重的麻木感拖拽回去。直到……
“啪嗒!”
一滴冰冷彻骨的液体,带着初冬特有的凛冽,精准地砸在他***的眼睑上。像一根淬了寒毒的钢针,猛地刺穿了蒙蔽意识的厚茧。
“呃…嗬……”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破旧风箱抽动般的***,艰难地从他干裂的嘴唇缝隙里挤出,瞬间便被头顶上方震耳欲聋的哗哗雨声吞没。他试图睁开眼,沉重的眼皮却像被焊死了一般,每一次微弱的颤动都牵扯着额头和眼眶撕裂般的疼痛。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烧红的炭块,灼烫感从咽喉一路烧灼到胸腔深处,每一次扩张都伴随着肋骨摩擦断茬的、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和更深邃的剧痛。浓重得化不开的铁锈腥气在口腔和鼻腔里弥漫,那是他自己的血,带着生命流逝的温度。
*‘我…没死?’* 这个念头如同无尽黑暗中骤然迸溅出的一粒火星,微弱,却带着灼热的、不可思议的力量。求生的本能如同被点燃的野火,瞬间燎原,压倒了全身散架般的痛楚和沉重的麻木。他用尽灵魂深处残存的最后一丝力气,凝聚起溃散的意志,狠狠地向那两扇沉重的“门”撞去!
眼皮,终于被撬开了一条缝隙。
视野模糊而晃动,仿佛隔着一层浑浊的、被血水浸透的毛玻璃。上方,是灰蒙蒙、压抑得让人窒息的天穹,低垂得仿佛要塌陷下来。一道狰狞陡峭、高耸入云的黑色崖壁,如同被巨神之斧劈开的大地伤口,又像一头蛰伏的洪荒巨兽张开的獠牙巨口,冷酷地撕裂了那方寸之间灰暗的天空。雨水,冰冷的、连绵不绝的雨水,顺着崖壁上嶙峋突兀、如同怪兽脊骨般的黑色岩石疯狂流淌下来,汇聚成一道道浑浊的、带着泥浆和碎石的小型瀑布,无情地冲刷着他深陷其中的泥泞之地。每一次冲刷,都带走他身上微薄的热量和一丝丝粘稠的生命力。
记忆的碎片,带着冰冷锋利的棱角,狠狠刺入他混沌的脑海,将坠崖前的场景残酷地拼接起来:
* **葬仙崖顶。** 狂风在耳边凄厉地嘶吼,卷动着他和师兄赵烈早已被荆棘划得破烂不堪的粗布衣袍,猎猎作响。两人脸上都带着长途跋涉和与守护兽搏斗留下的疲惫伤痕,但眼神深处,却燃烧着难以抑制的、近乎狂热的兴奋光芒。历经九死一生,穿越毒瘴密林,攀越飞鸟难渡的险峰,他们终于在一处人迹罕至、被浓雾封锁的绝壁缝隙深处,发现了一抹妖异的赤红——那株通体晶莹剔透、脉络中仿佛流淌着熔岩般的光泽、形如巨大灵芝的植物!千年血灵芝!青岚宗藏经阁最古老的典籍上记载的传说之物,能让后天巅峰武者脱胎换骨、直入先天,甚至延寿一甲子的无上至宝!那一刻,连空气中都仿佛弥漫着令人心悸的灵蕴。
* **赵烈那张平日里总是挂着憨厚、甚至有些木讷笑容的脸,在血灵芝那妖异红光的映照下,发生了可怖的、令人心寒的扭曲。** 贪婪,纯粹的、***裸的、足以吞噬一切理智的贪婪,像墨汁滴入清水,瞬间染黑了他的瞳孔,吞噬了所有平日里称兄道弟的情谊。那张脸,在红光中变得陌生而狰狞。
* **“王师弟!快看那边!那是什么?!”** 赵烈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奇异的、故作惊骇的颤抖,手指猛地指向崖外翻滚的、深不见底的云雾深处,仿佛发现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异象。
* **王谦的心神,在发现血灵芝的狂喜和疲惫松懈的双重作用下,下意识地、毫无防备地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猛地侧头望去。** 目光穿透雨雾,急切地搜寻着师兄口中的“异象”。就在这心神完全被吸引、防御降至最低的千分之一刹那!
* **一股凝聚了赵烈全身后天巅峰内力的狂暴掌力,如同潜伏在暗处的毒蛇,毫无征兆地、结结实实地、带着摧毁一切的力量,狠狠印在了他毫无防备的后心之上!**
* **“噗——!”** 滚烫的鲜血如同喷泉般从他口中狂涌而出!剧烈的冲击和撕心裂肺的剧痛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紧随其后的,是排山倒海般席卷而来的、冰冷的、难以置信的背叛感!身体像断了线的破败木偶,被那股沛然巨力狠狠推离了立足的崖顶,向着下方那传说中连飞鸟都无法生还、被浓雾和死亡彻底吞噬的葬仙深渊,无助地坠落!
* **下坠!** 耳畔是凄厉到极致的风声,如同万千怨魂在尖啸。冰冷的湿气裹挟着死亡的气息瞬间包裹全身。短暂的、令人绝望的失重感后,是身体与坚硬、凸起、毫无规则的崖壁岩石一次又一次猛烈、残酷、毫不留情的撞击!骨头碎裂的“咔嚓”声清晰地传入自己耳中,如同枯枝被巨力生生折断,每一次撞击都带来灵魂撕裂般的剧痛和更深沉的黑暗侵袭。在意识彻底被无边痛楚和黑暗彻底淹没前的最后一瞥,是崖顶边缘,赵烈那张因狂喜、贪婪和彻底释放的狠厉而完全扭曲变形、如同地狱恶鬼般的脸,他的目光死死地、贪婪地锁在那株血灵芝上,自始至终,未曾向他坠落的深渊投来哪怕一丝一毫的关注!
“赵…烈…!” 王谦的喉咙里再次发出嗬嗬的、如同破旧风箱竭力抽动的嘶鸣,每一个音节都伴随着血沫的喷溅,带着深入骨髓的冰冷恨意。这恨意,如同地心深处喷涌而出的滚烫岩浆,瞬间冲垮了身体极限的痛楚堤坝,化作一股狂暴的力量,狠狠点燃了他那盏在风雨中即将彻底熄灭的生命油灯!
他不是此世之人!他的灵魂深处,烙印着来自一个遥远蓝色星球——地球——的模糊记忆碎片。这“宿慧”让他自幼便比同龄人早熟、聪慧,让他更清醒、更早地认识到这个名为“大荒”的武道世界的本质:弱肉强食,力量为尊,温情脉脉的面纱下,是***裸的丛林法则。然而,这份清醒之下,他内心深处却依旧保留着一丝对“情义”的奢望与珍视。赵烈,这个与他一同入门、一同练功、一同挨罚、一同执行宗门任务,被他视作可以托付后背的亲兄长般的存在,用最残忍、最直接的方式,亲手将这丝奢望连同他的身体一起,推入了万丈深渊,碾得粉碎!
*‘我不能死…至少…不能死在这里!不能像条野狗一样无声无息地烂在这泥泞里!不能让他…让赵烈…踩着我的尸骨享用那血灵芝逍遥快活!’* 强烈的、如同实质火焰般燃烧的执念,在胸腔里轰然炸开,驱散了部分寒冷和麻木。他艰难地、一寸寸地转动着唯一还能勉强控制的脖颈,颈骨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浑浊的、被血水和雨水模糊的视线,如同最老旧的探照灯,艰难地扫视着这片如同地狱绘卷般的崖底。
视野所及,是无穷无尽的绝望。满地是湿滑粘稠的黑泥,混杂着棱角锋利、大小不一的碎石,以及***发黑的枯枝烂叶。刺鼻的腐烂气味混合着雨水带来的土腥气,无孔不入地钻进鼻腔,***着胃部一阵阵翻江倒海的痉挛。雨水汇聚成浑浊的、冰冷的小溪,在他身下和周围肆意流淌,贪婪地汲取着他残存不多的体温,冲刷着伤口流出的、带着生命印记的粘稠血液。四周是高耸入云、向内倾斜、如同巨大牢笼般合围的冰冷绝壁,断绝了任何攀爬而上的可能。天空被压缩成一条狭窄的、灰暗的缝隙,不断泼洒着冰冷的绝望。
*‘动…必须动起来…留在原地…只有冻死…或者被淹死…’* 求生的本能发出了最尖锐的警报。王谦咬碎了牙关,舌尖被牙齿磕破带来的尖锐剧痛,如同强心针般注入一丝宝贵的清明。他尝试挪动右臂,一股钻心剜骨、直冲脑门的剧痛让他眼前骤然一黑,金星乱冒——肩胛骨肯定碎了,甚至可能刺入了肺腑!左臂的情况稍好,但也如同灌满了沉重的铅块,每一次试图抬起都伴随着肌肉撕裂般的酸痛和深入骨髓的麻木感。至于双腿……完全失去了知觉,仿佛它们已经不属于自己。
目光在绝望的泥泞中艰难搜寻。突然,在他左前方大约七八尺(约2.3米)的地方,一片向内凹陷的巨大黑色岩石下方,似乎有一片相对干燥的区域,没有被雨水形成的浑浊溪流直接冲刷。那里,或许能暂时躲避这致命的冷雨。
希望,哪怕只有一丝,也足以点燃最后的力气!
王谦眼中爆发出狼一般的凶光。他用还能微微屈伸、此刻却布满泥污和血痕的左手五指,如同濒死野兽的爪子,死死地、用尽全力抠进身下冰冷湿滑的泥地里!指甲瞬间翻卷、破裂,鲜血混入泥浆,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指节因为极度的用力而绷紧、泛白,青筋如同蚯蚓般在手臂上暴凸。
“呃…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混合着痛苦与不屈的低吼从喉咙深处挤出。他调动起全身每一块还能控制的肌肉纤维,以左臂为唯一支点,拖动着完全失去知觉、如同累赘般的下半身和剧痛难忍的上半身,开始在冰冷的泥浆中,一寸、一寸、又一寸地,向着那片代表短暂生机的岩隙,缓慢而坚定地挪动!每一次拖动,都在湿滑的泥地上犁出一道混合着鲜血和生命意志的、触目惊心的痕迹。冰冷的雨水无情地鞭打着他,却浇不灭他眼中那团名为“复仇”与“生存”的熊熊烈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