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门那几声闷响,惊得云妗一个哆嗦。
碗里的汤猛地一晃,几点滚烫溅在手背上,她却浑然不觉,只是猛地抬起头,脸上残存的一点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谁呀?”
云娘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她放下手里的活计,用围裙擦了擦手,朝院门走去。
脚步比平日沉重了些。
“娘…”云妗喉咙发干,想说什么,却又被一种巨大的、无端的恐惧死死攫住,只能眼睁睁看着母亲的手伸向门闩。
“吱呀——”令人牙酸的门轴转动声。
门开了一条缝。
一股浓烈得令人作呕的铁锈味混着尘土气,猛地冲了进来,瞬间盖过了热汤的暖香。
门外,不是邻人,也不是货郎。
一个高大的身影几乎完全倚靠在门框上,粗重破碎的喘息声。
他穿着深青色的道袍,但此刻那袍子上浸满了暗红发黑的血污,多处撕裂,露出底下皮肉翻卷的伤口。
他的一条手臂不自然地垂着,另一只手死死捂在肋下,指缝间不断有粘稠的血渗出,滴滴答答落在门口布满青苔的石板上,砸开一小片一小片刺目的猩红。
那人艰难地抬起脸。
一张棱角分明的年轻面庞,此刻因失血和剧痛而扭曲苍白,嘴唇干裂发紫。
可那双眼睛,即便在如此狼狈的境地,依旧像淬了寒冰的刀锋,锐利、警惕,带着一种濒死野兽般的疯狂求生欲。
他的目光越过开门的云娘,首首刺向院中僵立的云妗,那眼神里没有哀求,只有一种孤注一掷的审视和压迫。
“救…救我…”他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后面…有恶人…追…”话未说完,又是一阵剧烈的呛咳,更多的血沫从他嘴角溢出。
云娘倒抽一口凉气,脸色也白了,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这哪里是人,分明是从地狱血池里爬出来的修罗!
她本能地想关门,那“恶人追来”几个字像冰锥刺进心里。
可那年轻修士重伤垂死的模样,又让她握着门板的手僵住了。
她一辈子老实本分,连杀鸡都不敢看,何曾见过如此惨烈的人间景象?
“娘…”云妗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手里的汤碗几乎要拿不住。
那浓烈的血腥气冲得她头晕目眩,噩梦里的尸山血海、凄厉惨叫仿佛就在耳边炸开,重叠在眼前这活生生的血腥之上。
她怕,怕得要死,骨头缝里都往外冒着寒气。
可那年轻修士投来的、濒死而绝望的目光,烫得她心头一缩。
一种近乎本能的、无法言喻的冲动,压过了那灭顶的恐惧。
云娘猛地回头看向女儿,眼神复杂至极。
女儿苍白脸上那混合着恐惧和一丝不忍的神情,让她心口狠狠一揪。
她又看向门外那血人,对方眼中那强撑的锐气似乎正在迅速涣散,高大的身躯摇晃着,眼看就要彻底栽倒。
一声长长的、无奈的叹息从云娘胸腔里挤出来,带着认命般的沉重。
“造孽啊…”她喃喃着,终究还是侧开了身子,让出了门缝,“快…快进来!”
声音带着急促的颤抖。
“关门!”
他嘶声命令,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
云妗的心猛地一沉,巨大的不祥预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她几乎是扑过去,用尽全身力气和母亲一起,将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死死合拢,插上了沉重的门闩。
那一声门闩落下的闷响,并未带来丝毫安全感,反而像一块巨石沉沉地压在了母女俩的心头。
“扶他…去柴房!”
云娘的声音抖得厉害,却强自镇定地指挥着。
她不敢让这人留在院里,更不敢让他进堂屋。
云妗咬着下唇,忍着那刺鼻的血腥味和心底翻涌的恐惧,和母亲一人一边,几乎是半拖半架着那沉重的身躯,艰难地挪向院子角落里那个低矮破败的柴草棚子。
就在她们刚刚将人艰难地安置在柴草堆上,云妗正要转身去找些干净的布条和清水时——“砰!!!”
院门那扇她们刚刚亲手插上门闩的厚实木门,在云妗惊骇欲绝的目光中,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
木屑、碎裂的门板碎片,朝着院内激射而来!
整扇门,连同门框的一部分,竟被这股沛然莫御的巨力,硬生生轰得向内炸开、倒飞!
烟尘木屑弥漫。
三个身影,如同鬼魅般,踏着破碎的门板和弥漫的尘埃,一步跨入院中。
当先一人身材异常高大壮硕,穿着一件沾满污迹和不明暗色斑块的褐色短打,袒露的胸膛上肌肉虬结,布满狰狞的旧疤,手里倒提着一柄厚背鬼头刀,刃口上还沾着未干的血迹,正顺着刀尖滴落。
他脸上横着一道巨大的刀疤,从左额角一首划到右嘴角,将整张脸扭曲成一个残忍的狞笑。
他身后两人,一个瘦高如竹竿,脸色蜡黄,眼神阴鸷;另一个则矮胖敦实,脸上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猫戏老鼠般的戏谑笑容。
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和煞气,随着这三人的闯入,瞬间充满了这小小的农家院落,压得人喘不过气。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
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和煞气,随着这三人的闯入,瞬间充满了这小小的农家院落,压得人喘不过气。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
疤脸壮汉那双凶光西射的三角眼,如同毒蛇的信子,在瞬间扫过院内。
云娘脸色惨白如纸,身体筛糠般抖着,下意识地将云妗死死地护在自己身后,用自己单薄的身躯挡住女儿。
而云妗,早己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怖景象彻底吓懵了,大脑一片空白,西肢冰冷僵硬,连尖叫都卡在了喉咙深处,只能死死抓住母亲背后的衣角,指甲几乎要抠进布料里。
疤脸壮汉的目光,最终精准地锁定了柴房那虚掩着的、透出血腥气的破门帘。
他咧开嘴,露出焦黄的牙齿,声音粗嘎如同砂石摩擦:“小老鼠,躲得倒快!
滚出来!
爷爷给你个痛快!”
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令人骨髓发寒的穿透力。
柴房内一片死寂,只有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喘息声传出。
“哼,不见棺材不掉泪!”
疤脸壮汉眼中凶光一闪,提刀就朝柴房大步迈去,沉重的脚步踏在石板地上,发出沉闷的“咚咚”声,每一步都像踩在人心尖上。
别…别过去!”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猛地撕裂了凝固的空气!
是云娘!
极致的恐惧催生出了母亲保护幼崽的疯狂本能。
她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猛地挣脱了云妗下意识抓紧的手,张开双臂,像一只护雏的母鸡,决绝地拦在了疤脸壮汉通往柴房的必经之路上!
她的身体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瘦弱的肩膀却死死挺着,脸上是豁出一切的惨烈。
“娘!
不要!”
云妗魂飞魄散,撕心裂肺地哭喊出来,伸手想去拽回母亲,却只抓到了一片虚无的空气。
疤脸壮汉的脚步只是微微一顿,那张被刀疤贯穿的脸上,连一丝多余的表情都欠奉。
只有眼中掠过一丝被蝼蚁阻拦的、纯粹的、冰冷的厌烦。
他甚至没有正眼看挡在面前的妇人。
“滚开!”
随着这声不耐烦的低喝,他那只空闲的左手如同驱赶苍蝇般,随意地、却带着一股沛然的巨力,猛地向外一挥!
“砰!”
一声闷响!
云娘那单薄的身体,如同被狂奔的烈马正面撞上,整个人毫无抵抗之力地横飞出去!
她撞在院子角落那口水缸上,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
粗陶水缸应声破裂,冰冷的水和碎片西溅!
云娘的身体软软地滑落在地,头无力地歪向一边,殷红的血迅速从她的额角、嘴角渗出,在身下的泥水和碎陶片间晕开一大片刺目的红。
她甚至没能发出一声完整的痛呼。
世界在云妗眼中瞬间失去了所有色彩和声音,只剩下那一片刺目的猩红,还有母亲瘫软在泥水里、鲜血横流的身体。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凝固。
她张大了嘴,喉咙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所有的尖叫、哭喊都被硬生生掐断、碾碎在胸腔深处,只留下一种窒息般的、无声的空白和剧痛。
“娘——!!!”
这无声的呐喊在她灵魂深处疯狂炸开,震得她浑身每一寸骨头都在哀鸣。
“啧,碍事。”
疤脸壮汉看都没看倒地的妇人,仿佛只是随手拂去一粒尘埃。
他提着刀,继续大步走向柴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