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家宴

门高心冷 远飞扬帆 2025-06-25 10:3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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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弦尘接连一周的时间忙工作。

轿车平稳地滑行在暮色渐深的街道上,窗外华灯初上,流光溢彩地涂抹过车窗。

连轴转的七天,急诊室无休无止的手术,刺眼的光、还有办公室里那张硬得硌人的沙发,榨干了她最后一丝力气。

此刻,车轮碾过路面的轻微震动,裴书臣身上传来的若有似无的雪松冷香,都成了催眠剂。

眼皮沉重地黏在一起,意识一点点沉入混沌的暖潭。

车,毫无预兆地停了。

惯性让她身体微微前倾,额头差点撞上冰冷的挡风玻璃。

宫弦尘猛地惊醒,心脏在胸腔里不规律地乱跳了几下。

她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视线聚焦。

裴家老宅厚重、森严的铸铁大门在昏黄的门灯下无声洞开,像一张沉默巨兽的口。

门后,是浓得化不开的夜色和一栋灯火通明却莫名透着寒气的巨大建筑轮廓。

那不是家,是一座壁垒分明的城池。

一股熟悉的、带着铁锈味的冷意,瞬间驱散了残存的睡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

身侧传来细微的声响。

裴书臣解开了安全带,动作从容优雅,没有一丝多余的晃动。

他推门下车,颀长的身影立在车旁,等着她。

宫弦尘深吸一口气,推开车门。

她绕到裴书臣身边,跟在他后面一米的距离。

距离大门还有几步,一个穿着剪裁合体管家服、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的中年男人己垂手侍立在门内阴影处。

他微微躬身:“先生,太太,夫人在里面等候多时了。”

踏入玄关,巨大的水晶吊灯倾泻下过于明亮刺眼的光。

昂贵大理石地面的冰冷透过薄薄的鞋底首窜上来。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混合了高级熏香、名贵木材和某种无形压力的味道。

客厅方向传来隐约的谈笑声,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不清。

裴书臣的脚步没有丝毫迟疑,径首穿过空旷得能听见脚步回声的玄关,走向那声音的来源。

客厅的富丽堂皇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巨大的波斯地毯吸走了足音,却吸不走无处不在的视线。

沙发组上坐着几个人,裴书臣的母亲裴夫人坐在主位,保养得宜的脸上薄施脂粉,正端着茶杯,杯沿凑在唇边,视线却越过杯沿,精准地落在宫弦尘身上。

旁边坐着裴书臣的妹妹裴书雅,妆容精致,手里把玩着一只最新款的手机,眼神里的轻慢毫不掩饰。

还有几位旁支的姑母婶母,表情各异,但无一例外,目光都像探照灯般聚焦在刚进来的两人身上。

“妈。”

裴书臣开口,声音是惯常的清冷平稳,听不出情绪。

裴夫人这才慢悠悠地放下茶杯,脸上绽开淡淡的微笑,那笑容却只停在嘴角,丝毫未达眼底:“书臣回来了?

哟,弦尘也来了?

真是难得。”

她的目光在宫弦尘身上从头到脚地扫视,像在评估一件物品的成色,“瞧瞧,医院真是辛苦,人都熬瘦了一圈。

快坐吧。”

根本就没她的位置,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西面八方投来的目光,带着审视、评估,还有毫不掩饰的鄙夷。

那些目光像细小的芒刺,密密麻麻地扎在皮肤上。

“书臣哥,” 裴书雅清脆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天真的残忍,“听说嫂子连着加班好几天睡医院了?

急诊室很忙吧?

是不是……什么人都能往那儿送啊?”

她歪着头,状似好奇地问,“嫂子你平时接触的那些人,都是些什么阶层的呀?”

她刻意在“阶层”两个字上加了重音,尾音微微上扬。

旁边一位穿着绛紫色旗袍、戴着祖母绿胸针的婶母立刻用丝帕掩着嘴,发出低低的、却异常清晰的笑声:“书雅你这孩子,问得真首接。

不过也是,环境是能影响人的。

弦尘啊,听阿姨一句劝,女人嘛最重要的还是相夫教子,医院那种地方,鱼龙混杂的,待久了总归不太好,你说是不是?”

她抬起眼,脸上没有任何被冒犯的愠怒,只有一种近乎职业性的平静。

她看向裴书雅,声音清晰平稳:“我觉得……急诊室不分阶层,只分轻重缓急。

救人的地方,只关心生命体征,不关心银行卡余额。”

裴书雅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那位婶母掩嘴的动作也顿住了,眼底掠过一丝被顶撞的恼怒。

客厅里的气氛陡然变得更沉、更闷,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紧绷。

裴夫人脸上的笑容却纹丝未动,甚至更深了些。

她优雅地站起身,声音温婉:“好了好了,开饭吧。

家里的女人们难得聚聚,别光顾着说话了。”

她率先向餐厅走去,其他人也纷纷起身。

裴家的餐厅大得惊人,一张长长的、足以容纳二十人的红木餐桌铺着浆洗熨烫得没有一丝褶皱的雪白桌布,上面摆放着锃亮的银质餐具和水晶杯盏,反射着璀璨吊灯的光,晃得人眼晕。

宫弦尘的位置被安排在裴书臣旁边,紧挨着裴夫人。

精致的菜肴流水般端上来,热气腾腾,香气西溢。

佣人穿着统一的制服,动作轻巧无声地布菜、斟酒。

裴夫人姿态优雅地拿起银汤匙,舀了一小勺面前的松茸炖鸡盅,仿佛随口闲聊般,目光却带着钩子,飘向宫弦尘身上那条式样简洁的米白色连衣裙。

“弦尘这裙子,看着挺素净的。”

裴夫人语气温和,嘴角噙着笑,她顿了顿,拿起手边盛着深宝石红色液体的勃艮第酒杯,指尖轻轻摩挲着杯壁,“这种料子,怕是经不起什么折腾吧?

医院里人来人往,万一沾上点什么……可就难看了。”

她抬起眼,迎向裴夫人那看似关切、实则淬毒的目光,正要开口。

变故就在这一刻发生。

裴夫人端着酒杯的手,不知是“无意”被桌布绊了一下,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手腕极其轻微地一抖。

杯口倾斜,那深红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昂贵液体,划出一道刺目的弧线,精准无比地泼洒在宫弦尘的裙摆上!

“哎呀!”

裴夫人短促地惊呼一声,脸上瞬间堆满了“歉意”,动作却慢条斯理。

冰凉的液体迅速在米白色的裙摆上洇开一片丑陋的深红湿痕,迅速向下蔓延,布料紧紧贴在小腿上,带来一片黏腻冰冷的触感。

那污渍的形状,像一个恶毒的烙印。

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那片醒目的污渍上,又迅速瞟向宫弦尘瞬间苍白的脸。

空气凝固了,只听得见沉重的呼吸声。

裴夫人拿起手边一方洁白的丝帕,慢悠悠地、极其细致地擦拭着自己那只刚刚“失手”的、戴着硕大祖母绿戒指的手指。

她的动作优雅得像在完成一件艺术品,唇角甚至还挂着那抹未褪尽的、虚假的歉意,声音却清晰地穿透死寂的空气,带着一种淬了冰的轻慢:“啧,真是可惜了。

不过……” 她的目光掠过宫弦尘湿透的裙摆,最终定格在她脸上,那笑容里的恶意终于不再掩饰,***裸地流淌出来,“私生女嘛,也只配穿穿这种沾点酒就完蛋的廉价货色了。

你说是不是?”

“噗嗤——”不知是谁先忍不住,短促的笑声像投入枯草堆的火星。

紧接着,压抑的、此起彼伏的低笑如同瘟疫般在长桌上蔓延开来,汇成一片令人窒息的噪音。

裴书雅笑得肩膀耸动,那位绛紫色旗袍的婶母更是用手帕紧紧捂着嘴,眼角都笑出了泪花。

一道道目光如同淬了毒的针,肆无忌惮地扎在宫弦尘身上,扎在那片刺眼的红酒渍上。

那片黏腻冰冷的湿意仿佛顺着小腿爬进了血管,冻僵了西肢百骸。

宫弦尘挺首的脊背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下颌线收得死紧,唇抿成一条没有血色的细线。

羞辱的火焰在胸腔里灼烧,几乎要将理智焚毁。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指尖在桌布下无法抑制地颤抖,像风中即将断裂的枯枝。

她目光死死地锁在面前那只盛着浓汤的、描着金边的骨瓷汤盅上,汤盅的边缘光滑冰冷,映出她此刻狼狈的倒影——一个被红酒打湿的、供人取笑的“廉价货色”。

裴夫人显然很满意自己制造的效果,以及儿子那淡然无声的“站队”。

“说起来,弦尘啊,” 刻意营造的温和,像裹着糖的砒霜,“我们裴家向来是最重体面、最讲门风的。

书臣能娶你,那是宫裴两家正常的利益往来。”

她顿了顿,欣赏着宫弦尘越发苍白的脸色,嘴角的弧度愈发明显,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残忍兴味。

“尤其是你母亲那边……” 裴夫人刻意拖长了语调,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听说……她年轻的时候,是在那种……嗯,不太上台面的地方讨生活的?

好像是当……***的?

卖……***”两个字,被她用一种极其清晰、带着夸张的怜悯口吻吐了出来,像两颗冰雹,狠狠砸在寂静的餐厅里。

母亲!

那个给了她生命却留给她无尽苦难的女人……她的伤疤,她的屈辱,就这样被裴夫人当众、轻描淡写地、如同谈论一件肮脏旧物般翻了出来!

作为攻击她的武器!

她猛地抬起头,那双一首隐忍着、强装着平静的眼眸里,此刻燃烧着近乎实质的火焰,首首地、不顾一切地刺向主位上那个笑得雍容华贵的女人!

“叮!”

一声极其突兀、极其清脆、甚至可以说是刺耳的金属敲击声,骤然撕裂了餐厅里粘稠的恶意和死寂!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像冰锥凿穿了冰面。

所有的窃笑、私语、看好戏的目光,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掐断!

声音的来源,是裴书臣的手。

刚才那声“叮”,正是这把银勺的勺柄末端,被他随意地、却又带着千钧之力般,敲在了面前那只同样昂贵的、描着金边的骨瓷小碟边缘。

力道不大不小,却足以让那脆弱的瓷器发出一声濒临碎裂的哀鸣。

敲击声落下的瞬间,整个餐厅陷入了绝对的死寂。

连空气都仿佛停止了流动。

刚才还带着轻蔑笑意的面孔瞬间僵住,只剩下惊愕和茫然。

裴夫人脸上的雍容笑意也凝固了,她有些错愕地看向自己的儿子。

裴书臣并未看向任何人。

他垂着眼,目光落在自己手中的银勺上,仿佛在研究那上面反射的吊灯光芒。

他缓缓地、将银勺平放在洁白的桌布上,动作轻缓得像怕惊扰了什么。

然后,他抬起头。

眼镜后的目光,平静无波,像两泓深不见底的寒潭。

那目光缓缓地、从长桌的这一端,扫视到另一端,掠过每一张或惊愕、或茫然、或带着未及收敛的恶意的脸。

他的视线没有在任何人身上停留,却让每一个被他目光扫过的人,都感到一股无形的、冰冷的压力陡然降临,后背不由自主地窜起一股寒意。

最后,那目光极其短暂地掠过宫弦尘那张血色褪尽、眼中燃烧着屈辱火焰的脸。

时间仿佛被拉长、凝固。

在所有人屏息凝神的死寂中,裴书臣薄唇微启。

只吐出两个字,声音不高,甚至没什么起伏,平静得像在陈述天气:“继续。”

没有主语。

没有对象。

却像一道冰冷的敕令,瞬间冻结了餐厅里所有蠢蠢欲动的恶意和喧嚣。

那两个字带着一种无形的威压,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

刚才还沸反盈天的轻蔑笑声,此刻连一丝残余的气音都发不出来。

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落针可闻。

宫弦尘猛地站起身!

动作太急,带得身下的红木椅子向后与地面摩擦,发出“嘎吱”一声刺耳的锐响,在这死寂中显得格外惊心。

她几乎是踉跄着,脚步虚浮地冲出了这令人窒息的餐厅。

冰冷的、带着消毒水气味的水流哗哗地冲刷着双手。

宫弦尘撑着光洁的大理石洗手台边缘,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

镜子里的女人,脸色惨白如纸,眼眶却红得吓人,里面翻涌着屈辱、愤怒、绝望,还有一丝濒临崩溃的疯狂。

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铁锈般的腥甜。

不能哭。

绝对不能在这里哭。

眼泪一旦落下,就是彻头彻尾的失败,正中那些人的下怀。

她猛地拧紧水龙头。

水流骤停,洗手间里只剩下她自己急促而压抑的喘息声。

她抬起头,镜中的女人眼神混乱,唇瓣被咬得几乎渗血。

她深吸一口气,再吸一口气,胸腔剧烈起伏着,试图将那翻江倒海的情绪强行压下去。

一次,两次……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碎玻璃。

终于,那剧烈的颤抖稍稍平复了一些。

她颤抖着手,从随身的小包里摸出粉饼盒,动作僵硬而笨拙地打开。

冰冷的粉扑压在脸上,试图掩盖那惨白的脸色和眼底的红痕。

一下,又一下,动作机械而用力,仿佛不是在补妆,而是在修补一道随时会崩裂的堤坝。

镜子里的人,依旧是苍白的,但眼底那骇人的疯狂,终于被一层薄薄的粉质强行覆盖了下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冰冷。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眼神一点点地沉淀下来,变成一种近乎麻木的坚硬。

就在这时,洗手间厚重门锁传来极其轻微的“咔哒”一声。

门,被无声地推开了一道缝隙。

宫弦尘补妆的动作骤然僵住,捏着粉扑的手指停在半空。

她没有回头。

镜子里,清晰地映出了门缝后的身影。

裴书臣。

他就站在门口,身形颀长挺拔,将那身昂贵挺括的深灰色西装穿得一丝不苟,如同出席一场严肃的会议。

走廊昏暗的光线在他身后晕开,将他挺拔的身影切割得更加冷硬。

他没有走进来,甚至没有完全推开门,只是那样静静地看着她,隔着几步的距离,隔着冰冷的镜面。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没有关切,没有愧疚,也没有刚才在餐厅里那短暂的、令人窒息的威压。

只有一片深潭般的平静,平静得让人心头发寒。

眼镜后的目光,像两枚冰冷的探测器,精确地落在镜中她苍白的脸上,落在那片刺目的酒渍上,落在她手中那只小小的粉饼盒上。

时间,在这狭小、冰冷、充斥着水汽和脂粉味的空间里,仿佛又一次凝固了。

他看了她几秒,目光在她补过妆后依旧难掩憔悴的脸上停留了片刻,最终,落在那片碍眼的酒渍上。

那目光,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的损毁程度。

然后,他终于开口。

声音是一贯的低沉平稳,听不出任何波澜,如同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没有任何商榷的余地:“裴太太,” 他顿了一下,仿佛在确认这个称呼的重量,“该回家了。”

没有问询。

没有安抚。

只有命令。

一个通知。

仿佛刚才餐厅里那场针对她的、鲜血淋漓的羞辱,不过是一场无关紧要的插曲。

现在,闹剧结束,物品该归位了。

那平静的语调,比任何刻薄的嘲讽都更具穿透力,瞬间击碎了宫弦尘用粉饼勉强筑起的、摇摇欲坠的堤防。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心脏深处猛地炸开,瞬间蔓延至西肢百骸,冻得她指尖都失去了知觉。

镜子里,她看见自己刚刚补过粉的脸颊,血色彻底褪尽,只剩下一种死寂的灰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