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味道,如同腐朽的树根浸泡在陈年雨水中,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挥之不去的腥气。
她借口口中无味,让柳含烟去寻些蜜饯。
少女的身影刚消失在门帘后,顾希音便强撑着虚软的身体,将碗底残留的药液尽数泼进墙角一盆半枯的兰草根部。
几日后,那本就萎靡的兰草彻底焦黑,蜷缩成扭曲的一团死物。
这具身体残留的记忆碎片如同沉船的遗骸,在意识深处缓慢浮起。
顾希音,顾府嫡长女,本该是这深宅里最尊贵的明珠,却活得像个不合时宜的摆设。
父母早亡,偌大的家业和她的命运,便落在那几位高高在上的叔伯和祖母手中。
记忆里,他们的面容总是隔着一层浓雾,疏离而冰冷。
只有庶出的二妹顾婉晴和三弟顾宇轩的面孔清晰得刺眼——顾婉晴那甜腻笑容下淬毒的针尖,顾宇轩眼中毫不掩饰的鄙夷与贪婪,如同烙印,灼烧着神经。
第一次踏出那间弥漫着药味和死亡气息的卧房,顾府的空气扑面而来。
雕梁画栋掩不住一股衰朽的暮气。
回廊曲折,她由柳含烟虚扶着前行,每一步都像踏在薄冰上。
迎面遇上几位管事娘子,远远见了,脸上堆起浮夸的笑,腰弯得极低,口中“大小姐”喊得亲热无比。
然而擦身而过的瞬间,顾希音清晰地捕捉到她们眼中一闪而逝的轻蔑和嘴角撇下的弧度,如同精心排练的皮影戏,虚假得令人齿冷。
角落里洒扫的小丫头,更是只敢偷偷瞥上一眼,便像受惊的雀鸟般飞快缩回脖子,噤若寒蝉。
这府邸像一张巨大而华丽的蛛网,每个人都戴着面具,在寂静中编织着无形的丝线。
而那位刚刚“旧疾复发”的嫡长女,是网上最显眼、也最危险的猎物。
“姐姐!”
一声娇呼,带着蜜糖般的甜腻,突兀地撕破了回廊的沉寂。
顾婉晴穿着一身簇新的水红襦裙,像一朵精心描画的绢花,从拐角处轻盈地“飘”了过来,裙裾拂过光洁的地砖,悄无声息。
她亲昵地挽住顾希音的手臂,动作自然流畅,指尖却带着一股刻意为之的冰凉,激得顾希音皮肤瞬间绷紧。
“姐姐身子可大好了?
前些日子可把妹妹担心坏了!”
顾婉晴仰着脸,眼波流转,满是纯然的关切,“妹妹日夜在佛前为姐姐祈福,生怕姐姐有个闪失。
如今见姐姐气色尚可,这颗心啊,才算落了地。”
她语速轻快,每一个字都像裹了糖霜的琉璃珠,清脆悦耳,却毫无暖意。
顾希音不动声色地抽回手,指尖拂过袖口粗糙的针脚,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半点涟漪:“有劳妹妹挂心。
死不了。”
她的目光掠过顾婉晴精心修饰的鬓角,最终落在那双看似清澈、实则深不见底的眸子上,如同一面冰冷的镜子,映照出对方眼底一丝来不及完全掩藏的错愕。
顾婉晴脸上的甜笑凝滞了一瞬,如同完美的瓷器表面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冰裂。
随即,那笑容又更深地漾开,带着点嗔怪:“姐姐说的什么话!
什么死不死的,多不吉利!
姐姐是府里的主心骨,可得好好保重才是。”
她话锋一转,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对了,前日庄子上送了些新采的莲子,最是清心败火。
妹妹特意让人熬了莲子羹,晚些给姐姐送来可好?
姐姐大病初愈,正需滋补。”
“莲子羹?”
顾希音微微侧过头,目光投向回廊外那片死气沉沉的荷塘,几片残败的荷叶耷拉着,水面漂浮着墨绿的浮萍。
她嘴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像是枯荷上凝结的寒霜,“妹妹有心了。
只是这府里的东西,入口前,怕是都得先请懂行的人验验,才敢安心。”
她的话语轻飘飘的,却像淬了冰的针,精准地刺向顾婉晴眼底深处。
顾婉晴脸上的笑容终于彻底僵住,如同精心描画的面具出现了裂痕。
那份甜腻的假面下,一丝阴冷的戾气如同毒蛇般倏然窜过她的瞳孔,快得几乎无法捕捉,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再说什么,顾希音却己不再看她,扶着柳含烟的手,径首向前走去,步履虚浮却异常坚定,将那片骤然冰冷的空气和身后那道瞬间变得怨毒的目光,一同抛在身后。